【小說試讀】
荊棘花冠(一)：公主騎士
作者：款款
封面及內頁繪圖：VANE
第五章 魔法書
瑪德琳和苔絲在小鎮的岔路口分手。瑪德琳說服苔絲回家去渡週末，而瑪德琳則打算連夜趕到三窪村附近去。
「我只有這一晚上的時間，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出修道院。無論如何，我都得去看看。我會在明早回到這裡，然後我們一起回修道院去。」
苔絲結巴著說：「可是夜晚的森林很危險的。」
「我有賈斯林畫的地圖，我還有白德騎士給的小刀，我穿著修女的衣服。如果遇到了危險，我會向農夫、獵人求助，沒有人會拒絕一個光明教會的修女。如果我明早沒有回來，妳就直接跟院長說我去了黑暗神的地獄，我不在乎！」瑪德琳冷靜地安排著以後的事，她的胸口彷彿燃起一團火，如果她不去，她會被自己心裡的火焰活活燒死，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苔絲把自己最愛的六劍徽項鍊掛在瑪德琳的脖子上，並幫她截住了認識的馬車，請他們免費載瑪德琳一程。她還給了瑪德琳一枚銅幣，說：「明早太陽升起的時候，妳一定要回到這裡，否則我們全家都會因為妳而被教會懲罰。我會為妳祈禱的。」
瑪德琳向苔絲揮了揮手就上了馬車，就算會白跑一趟，她也必須做些什麼，不然她遲早會被心底的絕望給逼死吧？
魔術師說的沒錯，這不是個好主意。
當瑪德琳的裙子被荊棘叢勾得破成碎片，當她的鞋子裡全都是淤泥的時候，她終於承認夜晚的森林很危險。
周圍都是相同的高大叢林，萬物都籠罩在一片神祕的夜幕中。月亮星辰就掛在對面的樹枝上，彷彿伸手可得；漆黑的森林遮住了視野，彷彿每一棵灌木的陰影內都會出現一雙窺探的眼睛，每一片葉子縫裡都能聽到猛獸咆哮的聲音。
幽暗的森林充滿異樣的氣氛，森林並沒有入睡，遠方傳來了魔獸低沈的吼叫，和蟲鳥急促的鳴聲。瑪德琳順著那條伸入深處的小路前進，走著走著，就像一個破裂的貝殼似的，小路突然分裂成十多條岔路，通向了四面八方。
四面吹來淒厲的狂風，吹得她站立不穩；還有一陣陣黑色的霧氣在森林裡遊蕩，發出了像亡靈們嚎哭一樣的慘叫聲。瑪德琳每次被迫穿過濃霧時，都覺得身上像被刀子割開一樣疼。
「翡翠森林裡遊蕩著一些被神遺忘的罪惡亡魂，他們失去了形體，到處找尋著可以讓他們復活的人形。」
瑪德琳甩了甩頭，用力把一些教堂裡流傳的恐怖故事丟出腦海。
時間已經到了午夜，而瑪德琳還在努力分辨著小路前進。這片森林遠離三窪村，她從村邊步行了四個小時才走到翡翠森林的邊緣。看著頭頂的月光，她估算著時間，現在已經是午夜了，再找不到的話，她就必須回頭。
她需要四個小時才能回到村子邊，再花兩個小時坐馬車回到摩蒙鎮。賈斯林憑著十多年前的記憶畫地圖給她，漫長的時間足夠長出雜草和灌木覆蓋小泥路。她手裡拿著凱特的項鍊，鍊墜的背面是個精巧的金羅盤，她選定了一條小路，路旁有兩棵筆直的胡楊樹，這是路口的標誌。
賈斯林說它們就像是兩個士兵，走過它們就是他挖掘墳墓的庭院。她屏住了呼吸，穿行過兩棵士兵樹走到了盡頭，就再也看不到路了。
天啊，沒有庭院，沒有房子，沒有墓碑，周圍還是一片望不到邊的樹林。瑪德琳絕望地看著周圍的樹，它們像是一道道城牆遮掩著視線，一定是哪兒搞錯了，她累得站不住。
「坐下休息一會，然後就往回走。」她下了決心，拿著水壺喝了點水，然後靠著樹幹坐下來。瑪德琳擦拭著臉上的汗，把風燈放在面前的地上，周圍影影綽綽都是黑色的濃霧，變換著形體飄浮。有的像劍客，有的像農夫，有的像居心叵測的匪徒。
也許是狐疑多心，瑪德琳總覺得那些黑影在跟著她，不過她看著黑影竟然不感到害怕，她和他們一樣一無所有。這時森林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淋得她全身又冷又溼。
伊紋喜歡跟大家講故事。故事裡落難的公主總是會遇到吻她的王子，冒險時能遇到發誓效忠她的忠誠騎士，搶奪寶藏時也總是能化險為夷，得到最大最美的寶石……可是她從來沒有遇過這種好事。
她可是一個真正的公主；但是她只遇到殘暴的宮廷鬥爭，變態的修道院、厚臉皮的騙子，總是吃不飽，還有沒完沒了的工作……「原來，」她不無諷刺地想著：「瑪德琳公主，妳的運氣太差了，真神不願意拯救妳，妳只能依靠自己。」
這個世界沒有童話。
她站起來披上斗篷，提起了燈，開始往回走，只要方向正確就能走回村莊，她有著全大陸最好的羅盤。
這裡都是樹，都長得一模一樣！瑪德琳煩悶地想——等等，她停住了腳步。一模一樣的樹？怎麼可能？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樹？瑪德琳高舉著燈照亮了周圍，仔細打量，無窮無盡，一模一樣的槐樹包圍著她。
真神啊，瑪德琳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了，這是個多麼明顯的假樹林啊，而她竟然看不出來！
她忙走回路口有兩棵士兵樹的地方，低頭看著手裡的羅盤，筆直向前方走去。她輕而易舉地穿過一棵槐樹，這果然是現實裡不存在的虛幻假樹！按照地圖上標出的記號，她直接穿過槐樹林，越過溪流，就走進了一個荒蕪的小院子。
她回頭看看院子外面，那圈稀疏的樹林立刻變得朦朦朧朧。瑪德琳驚奇地想，這果然是用魔法製造出來的假樹林，但是，也許是因為主人已經消失，魔力減弱，魔法樹林才會變得稀薄，出現了一模一樣的樹。
院子中央有個不大的草屋，看樣子已經廢棄了很久。低矮的草屋黑沈沈的，門柱和窗戶上結滿了蜘蛛網；院子裡頭野草雜樹亂長，泉水池裡汨汨流動著清水，旁邊灌木叢裡平放著一具巨大的石棺，棺蓋上面爬滿了青藤和多得嚇人的螞蟻。
瑪德琳知道她已經找到了老魔法師留下的房屋，但是她沒有勇氣打開石棺，去看看魔法師的遺容。她在石棺前面默默為他祈禱，祝願他進入天國時得到真神的保佑。
然後瑪德琳走進草屋。屋子裡面又陰森又潮溼，到處都結著蜘蛛網，積了厚厚的灰塵。屋子中間有張桌子，放滿了燒瓶和瓦罐，兩邊的牆壁上各有一排壁櫥，上面有各種書本，也有大大小小的卷軸，甚至有很多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瓶子，裝著不同顏色的水。每一樣東西上面都標有字條，可是瑪德琳看不清寫了什麼。
壁櫥和桌子底下，還放置著很多不同的花草，有根有莖，有葉有果；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石頭，顏色形狀也各異。
屋子一角的大床上有個漆黑的東西，瑪德琳吃了一驚，突然便有一群巨大的蝙蝠從她頭上呼嘯著飛出窗子，嚇得瑪德琳失聲尖叫著逃出了草屋。床上好像有個人躲在那裡，她驚慌得差點打碎了燈。瑪德琳鎮定了一下，然後再次走進屋裡。
床上果然躺著一個行將腐朽的老人屍體，昏黃的提燈照耀下，老人的頭髮鬍鬚遮住了骷髏般的臉，身上的黑袍也裂著一堆的洞，手指甲長得像打著捲的雞爪，腿部已經腐爛，露出了白骨。
啊，這就是主持這個結界的魔法師嗎？他竟然死在床上化成了一堆白骨。難道擁有強大魔法力量的人也會死嗎？瑪德琳不敢再去看老魔法師的骷髏臉，她閉上眼睛輕聲為他唱著安魂曲，願他的靈魂得到安息，這是光明教會為人主持葬禮時唱的讚歌。
然後她用自己的手帕蓋在老魔法師的臉上，願他的神保佑他。她剛才已經看到了屋子中間的巨大書桌上堆滿了書，這就是魔法書吧？這也是她千辛萬苦來到這兒的目的。瑪德琳忙走近桌子，舉燈照著那些書，她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她認識封面的字，是精靈文字！
《黑魔法傳述》、《魔法概論》、《攻擊系魔法》，這些就是魔法書！瑪德琳心裡大叫著，一本書就值數千個金幣！她隨便拿一本書就離開這裡吧。她忙放下燈，喃喃說：「哪本書最厲害呢？我為你唱了讚美詩，那麼我就有權利拿你一本書做為報酬吧？這也不算是過分的要求，你一定會許可的。」她在書堆裡翻找著，最後看見最下面壓著一本薄薄的書。這本書最薄，它應該最好學！她拿出來，看見簡單的封面上只用精靈文寫著兩個字：《魔法》。
「啊。」她呼出一口氣，就是它了。這口氣呼得有點大了，薄書上的灰塵被吹得騰起了一片淡煙。「這本書是不是最厲害的呢？我看看。」書皮上用一條金色的線繩十字交叉繫著，她扯了一下線頭，沒有扯開。她又加了點力氣去拽那上面的結，但是依然沒有打開，這是怎麼回事？瑪德琳俯在桌上放下書，一手拿出了她的武器——剪刀。
這時候，一根手指伸過來點了一下結頭，金色的繩索立刻變成了一條金色的小蛇。從書皮上游下來，趴在頁角上，書也一下子翻了開來。
「哦，謝謝。」瑪德琳說著，翻開了魔法書。第一頁什麼也沒有，書頁上發出了火焰般的光芒，像一面明晃晃的鏡子照出了瑪德琳的臉，屋子裡面立刻變得亮堂堂的。
瑪德琳瞪大了眼睛，書頁上反射出了一張少女驚惶失措的臉，在她的臉旁邊，還有一個白花花像草窩一樣雜亂的大球，它對著她發出了一陣低沈淒厲的嘯聲：「強盜——除了小偷，來的就是強盜嗎？」
神呀！
瑪德琳差點昏了過去，她知道自己該昏過去，但是這會兒卻不知怎麼搞的就是昏不了，她只能驚駭得瞪大了眼睛。
這時候，她才看見屋子外頭無邊的黑暗和陰影一下子變得很近，幾乎撲到她的臉上。狂風捲進屋子裡，把瑪德琳和瓶瓶罐罐都吹了起來，一一砸到牆壁上。
她尖叫著，緊緊抱著懷裡的那本書在地上翻滾。她手腿並用爬到了桌子下面，屋子裡同時大放光明，牆壁上亮起了柔和的光芒，那個白茫茫的東西迅速對著窗外伸出了一截枯木，一股巨大的氣浪射向了院子，那東西轉過身尖利地呼嘯著：「修女——看看妳帶進來的亡靈。滾開！」聲音也同時傳進她的耳朵，震得她連趴都趴不穩。
院子外面的植物和樹林瞬間像瘋了一樣變幻著、扭曲著，一層層密密的荊棘從地面上長出來，長滿了院落和樹林。那些進入院子的黑霧和狂風一下子就被樹林的枝葉撕碎，發出一聲聲淒慘的喊叫，抖動著消失不見。
魔法樹林的屏障又重新建立起來了。
屋門大開，狂風在院外盤旋，卻再也颳不進房子裡。瑪德琳嚇得渾身顫抖，她第一次覺得修道院其實也是個挺不錯的地方，雖然死氣沈沈，但是起碼不會有這麼驚天動地的大狀況。
屋裡靜悄悄的，只剩兩個粗重的喘氣聲。其中一個是瑪德琳的，另一個呢？瑪德琳嚇壞了，不過她也不能在桌子下面躲一輩子，只好鼓起勇氣爬了出來。
屋子裡像是被洗劫過一樣，到處是紙片和用具的殘骸。有個巨大的東西倒在屋子正中央，瑪德琳足足看了半天，才發現那是一個人！
她爬過去想扶起他，卻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只好死死盯著他看，白茫茫的亂草是那個人的頭髮和鬍子，黑色的法師袍全都腐蝕了，露出兩條焦炭般黑的殘腿。其中一條腿的肌肉已經爛光，只剩白森森的腿骨和腳掌骨。他的臉老瘦漆黑，像個骷髏頭。骷髏頭上蒙著鬆皺的皮膚，深洞的眼窩裡只剩下綠色的眼珠還有點活氣，他的眼珠緊緊瞪著瑪德琳，卻沒有半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強盜！」瑪德琳羞愧得幾乎要哭了出來。這個人就是床上的老魔法師，他還沒有死，而她竟然想拿走他的書！「我是來找老師學魔法的，我不是強盜，求求您原諒我。」
老魔法師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大口呼吸壓抑著喘氣。
瑪德琳忍著放聲大哭的衝動，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魔法師，卻讓她給搞砸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真正的魔法師，而她竟然想偷走一個魔法師的書。她抽泣著爬了起來，把書放在桌子上。真是太可恥了。
她哭著說：「我不知道那些亡靈是怎麼跟著我進來的，我沒有帶他們進來的意思，請原諒我吧。」
天空正中央的星辰已經偏東，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她得回去了，否則苔絲全家都會被她連累。老魔法師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看樣子他施法布置樹林屏障後已經太累了。瑪德琳抬不動他，就從床上拿起一件全是灰塵的被子蓋在他身上。
瑪德琳淚汪汪地拿起了自己的燈，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卻呆住；門外長滿了荊棘叢和灌木，各式各樣的樹包圍著院子，她已經分辨不出回去的方向了。
遠處的密林裡還有成群的亡靈晃動著黑影，它們搖擺著、撞擊著庭院的籬笆、牆壁、門窗。
這情景嚇壞了她，以前的她還想學魔法，現在她親眼看到了什麼是魔法，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去學習。她哭著說：「怎麼辦？怎麼辦？」
老魔法師張了張口，用盡了全身力氣，卻說不出話來。
瑪德琳走過去俯近他的臉，老法師費勁地說出：「水……」
這是什麼咒語啊？瑪德琳迅速閃到一旁，等著一道白氣浪再竄出去摧毀外面的亡靈。她等待了半天也沒有什麼動靜，一瞬間迷糊了，突然馬上清醒過來，水……？就是水呀！
瑪德琳跌跌撞撞地抱著一個大銅壺，跑去門前的泉水池取水。一陣陣嘯叫和狂風從籬笆縫裡把她吹得東倒西歪，灑了大半壺，她還是抱著剩下的半壺水回來了。
她把水倒進魔法師的嘴裡，老魔法師貪婪地喝著，濺得自己臉上、鬍子、頭髮和地面都是水。他難道十多年沒喝水了？瑪德琳又跑回泉水旁為他汲了一壺水，老法師一口氣喝了三壺，呼吸聲才平穩了些。
老法師指揮瑪德琳把門窗都關好，然後讓她架著他把他送回床上。瑪德琳努力不去看老法師那條白森森的骨頭腿。
老魔法師似乎患了很重的病，瑪德琳想著，居住在蝙蝠、老鼠堆裡，病也很難好。瑪德琳向他告別時，他只對她說了三個短句：「拿著書，走出去，別再回來。」
瑪德琳漲紅著臉，誠心向他道謝，這又讓法師不耐煩了：「滾！」
瑪德琳沒有生氣，她深深向法師鞠了一躬，然後就衝出房子。她臨走時，把屋子裡能裝水的容器都裝滿了。不知道法師不吃東西行不行？可是不喝水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擁有世間最偉大的魔法也一樣。
星星快要降到天邊了，她沒有多少時間。昏暗的橘紅色晨曦從黑雲縫隙裡射出了第一道光芒，穿過林間落下的影子，似乎有一里長，刺骨的寒風無情地侵蝕著她的四肢。
她抱著那本魔法書站在院子門口，鼓起勇氣踏進外面的翡翠森林。布滿了魔法的樹林頓時錯開一道筆直小路；黑雲風暴在她的頭頂呼嘯，卻只能溫柔撫摸她的衣角和頭髮。那些遊蕩在森林和湖邊的亡靈也遠遠躲開了她……抱著魔法書的瑪德琳彷彿戴著最偉大的王冠。
她從魔法樹林跑回三窪村只花了兩個小時，翡翠森林彷彿為她打開了一扇體貼友善的門。筆直的小路上沒有盤根錯節的樹根和絆腳石，也沒有淤泥沼澤之類的陷阱。
甜美的風不斷吹拂著她的身體送著她飛奔，她像個精靈般在森林裡自由自在地跳躍著……她終於趕上了清晨從三窪村往摩蒙鎮的馬車。馬匹在晨光裡奔馳著，身上散發的熱氣凝結成了團團的白霧，順著凜冽的寒風向後倒退。
在黑漆漆的地平線上，漸漸升起了長滿常青灌木叢的高地。遠遠的，瑪德琳看到了那座山頂上的修道院。玻璃窗裡閃耀著火把和蠟燭的亮光，高聳入雲的尖塔和角樓矗立在山巔，最高的塔頂上有金色六劍徽章在朝陽下閃閃發亮。
有一個女孩站在通往山頂的石子路中間，欣喜地向她揮動著帽子。瑪德琳跳下馬車，帶著燦爛的笑容，向著她的好朋友飛奔過去。
她緊緊抱著懷裡那一疊薄薄的紙，彷彿擁著大陸上最昂貴的寶物。原來這個世界也並不全是痛苦、失望啊。
感謝您的支持，《荊棘花冠》試閱到此結束。全系列總共五集，目前已出版到第二冊，後續將陸續出版，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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