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是這樣的聲音。
那是有某重物在走廊上,使木板下沉,木板與木板接觸時所發出的咯吱聲。
應該不是貓。
也不是狗或老鼠。
除非是人的體重,否則木板不會發出那種聲響。
咯吱。
咯吱。
聲音逐漸挨近。
走廊出現搖晃的燈影。
人影緩緩步入房間。
是女人──
那女人長長的黑髮倒豎在頭上。
面塗丹粉,身裹紅衣。
頭戴三腳鐵環,鐵環腳朝上,各綁著點燃的蠟燭。
燭光映照出女人的五官。
那是張令人駭然的臉。
步入房間後,女人頓住腳步,嘴角浮出喜悅笑容。
脣間露出白齒,嘴角左右上揚,使得嘴脣表面噗茲、噗茲地裂開,滲出滴滴血珠。
「啊呀,太高興了!原來您在這裡!」
女人看到稻草人,往前挨近。
博雅吞下一口唾液。
女人左手握著五寸鐵釘,右手則拿著鐵鎚。
「唉,久違後再見到您,實在既愛又恨呀……」
女人的頭髮更加高高豎起,彷彿在表達女人內心的激動。豎起的頭髮觸及綁在鐵環腳上的蠟燭,發出小小青色火焰,縮成一團燒焦了。
房間裡充滿頭髮燒焦的味道。
冷不防,女人抱住了稻草人。
「難道您的雙脣,不肯再吸吮我的嘴脣了?」
女人將自己的嘴脣貼到稻草人臉部相當於嘴巴之處,用力吸吮,再用皓齒緊緊啃咬稻草人的嘴巴部分。
女人鬆開稻草人,掀起前方衣襬,張開白皙雙腿。
「難道您不肯再疼愛我這裡了嗎?」
她再蹲下來,雙手扶地,像狗一般爬到稻草人面前,用牙齒沙沙啃咬草人兩腿間的稻草。
再度站起身後,女人開始起舞般地扭動身子。
失戀人沉入川中
蟬蛻為水底青鬼
吾似急流中螢火
魂消氣泄留餘燼
頭戴三腳鐵環火
焰焰燃燒赤女鬼
輕偎低傍枕邊人
情郎情郎久違矣
每當女人忿恨地咬牙切齒,她的頭髮便會左右搖晃,繼而燃燒起來。
回想同衾共枕時
指天誓日不相負
八千山茶千歲松
海枯石爛情永駐
為何喜新亦厭舊
此情此恨何時已
「戀慕您的人是我。沒人命令我這樣做。就算您移情別戀,我的愛戀仍不曾稍減……」
女人流著淚說。
「當初不知您會有貳心,與您結下姻緣,我很清楚,如今的悔恨,都是我自己的錯……」
君何以始亂終棄
君何以始亂終棄
「我還是思念您呀!愈思念愈痛苦,愈思念愈痛苦……」
終日以淚洗面
滴滴千仇萬恨
「也難怪我積怨如此,成為執迷不悟的鬼……」
把你的命給我吧
「把你的命給我吧!」
一把抓新歡毛髮
揮舞長鞭笞續弦
浮生若夢亦若幻
不用遙遙待來世
今生讓妳嘗因果
悔不當初奪人愛
奪人所好必自斃
「明白了吧!」
一喊完,女人便像蜘蛛般跳到稻草人身上,將鐵釘擱在稻草人額頭,右手握著鐵鎚,用力敲打下去。
「噗」的一聲。
鐵釘深深插入稻草人額頭。
「明白了吧!」
「明白了吧!」
女人邊喊邊瘋狂地再三搥打鐵釘。
長髮搖晃,與鐵環上的燭火一接觸,便哧、哧地發出青白火光。
「唔、唔。」
博雅情不自禁低叫出聲。
女人停下動作。問:
「是誰在這兒?」
聲音失去了凶狠之氣。
恢復為普通女人的聲音。
她環視四周,最後,視線停頓在稻草人身上。
「噢……」
女人叫出聲。
「這不是為良大人,是稻草人吧?」
語畢,左右微微搖晃著頭。
博雅和晴明從屏風後走出來。
「噢,你們是……」
女人看了一眼博雅與晴明,再望向三層高架子與五色驅邪幡。
「是陰陽師?」
「沒錯。」
晴明點頭。
「博雅大人──」
女人望向晴明身後的博雅,大叫出來:
「您看到了?」
接著又問:
「您看到我剛剛的樣子了?看到我那可恥的樣子了……」
女人彷彿如醉方醒,看著自己的打扮。
紅色衣裾不整,幾乎露出大腿根。
面塗丹粉。
頭戴鐵環──
「啊呀,太丟人了,這麼可恥的我……」
女人丟下鐵鎚,再從頭上卸下鐵環拋掉。
鐵環發出沉重聲音落在地板。
兩枝蠟燭熄滅了,剩下一枝還在燃燒。
「噢,噢,這真是……這真是……」
女人雙手掩面,左右甩頭。
長髮纏在女人脖子上,隨即又鬆開,鬆開後又纏上。
頭髮中好像出現了某物。
兩個類似肉瘤的東西。
是角。
鹿角新生時,外面還包裹著一層相當柔軟的皮囊。
女人頭部正長出兩枝類似這樣的角。
角穿破頭皮,逐漸增大。
成長速度非常快,快得好像會發出嘎吱聲。
頭上流出鮮血,從髮間流至額頭。
「噢,不甘心呀……」
女人挪開蒙在臉上的雙手。
她的臉──
眼眶裂開了。
裂開的眼角流下鮮血,眼球往前凸出。
鼻子塌陷,獠牙穿破嘴脣伸了出來。嘴脣裂痕溢出鮮血,流至下巴。
「博雅,是『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