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長期的壓力突然解除會怎麼樣嗎?人會變得……很孩子氣。」他帶著歉意向房裡的人笑著。那段日子,他其實在虛脫和高燒中度過,直到他的背傷好了點。接著又染上痢疾,然後是瘧疾。他在那段時間裡,還會無法扼抑地陣陣落淚。


第二章

  「你是怎麼來這裡的?」她打量著他,蹙起眉頭。「你的劍呢?」


「噢,劍啊。」他的手胡亂摸了摸腰際,沒腰帶也沒配劍。「我哪時候丟的……三年?嗯,三年前,吉隆諾侯爵率領歐里可王的軍隊到北海岸參加冬之戰役,他任命我當勾圖捷特要塞的守衛長。之後吉隆諾不幸敗北……我們在堡壘裡抵禦拉喀納的火力,撐了九個月。您知道的,就是那樣。吉隆諾又簽了條約的消息傳來時,我敢說勾圖捷特已沒半隻老鼠逃過被烤來吃的命運。我們受命放下武器走出去,把要塞拱手交給敵人。」他不由衷地笑了笑,擱在大腿上的左手握了起來,「不過在談判的營帳裡,我得知我們的要塞讓拉喀納親王多花了三十萬枚金幣,那九個月在戰場上花的可能更多。這倒讓我滿欣慰的。」但我們犧牲了多少生命?真是微不足道的安慰。「拉喀納將軍取走我父親的劍,他說他要掛在他營帳裡,好紀念我。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的配劍。之後……」凱薩里在這段回憶中愈說愈聲音愈響,到此卻微弱了下去。他清清喉嚨,繼續說:「出了點差錯,搞混了吧。贖回的名單和金幣箱一併送來,不知怎麼卻漏了我的名字。拉喀納的軍需官保證沒問題,說總人數和名單上的名字一樣多,可是……哪兒出了錯,我手下的軍官都獲救了……我和沒贖走的人放在一起,一同徒步到維斯賓,賣給海盜船長做槳帆船奴隸。」


大公夫人倒抽了一口氣。守衛長在凱薩里敘述時,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愈來愈向前傾,這時脫口而出:「你有抗議吧!」


「噢,五神啊,當然有。去維斯賓的路上我一路抗議,到他們把我拖上甲板側邊通道,把我和我的槳鏈在一起,我還在抗議。我一直抗議到我們出海,然後……學乖了。」他又笑了,卻覺得自己戴著小丑的面具。幸好沒人注意到那不堪一擊的差錯


「船換了一艘又一艘,我在船上待了……待了很久。」那時他分不清每天有什麼不同,日後才算出是十九個月又八天。「然後我鴻運當頭。我的海盜船碰上了伊布拉國王調動中的艦隊。我敢保證伊布拉自由的槳手划得比我們好,他們很快就追上我們。」


拉喀納人愈來愈不顧一切,兩個奴隸刻意(或者不小心)撞了槳,結果給就地鏈著砍了頭。其中一個一直坐在凱薩里旁邊,當了他個把月同板凳的夥伴。他濺起的血有些噴到了凱薩里嘴裡,至今若不小心想到,隱約還能嘗到那味道──就像現在。伊布拉人拿下海盜船,把拉喀納人丟下海,用他們自己的腸子繫著拖在船後面,有些人還半死不活,直到大魚吃了他們。有些被解放的海盜船奴隸自願幫忙划船。但凱薩里沒辦法。海盜最後一次劫掠,讓拉喀納船長覺得他廢了,沒用處,差點就這樣被船長丟出船。因此那時他僅僅坐在甲板上,流著淚,肌肉不自主痙孿。


「好心的伊布拉人在札苟瑟放我上岸,我在那兒病了幾個月。你知道長期的壓力突然解除會怎麼樣嗎?人會變得……很孩子氣。」他帶著歉意向房裡的人笑著。那段日子,他其實在虛脫和高燒中度過,直到他的背傷好了點。接著又染上痢疾,然後是瘧疾。他在那段時間裡,還會無法扼抑地陣陣落淚。輔祭給他晚餐他會落淚;太陽出來,日頭落下,給路邊的貓嚇著,或被帶上床時他會落淚;其他隨便什麼時候,沒什麼理由,他也會落淚。「母神慈善神殿醫院收留了我。我感覺好一點以後,」流淚的情況慢慢減少得差不多,輔祭確定他只是太緊張,沒發瘋後,「他們給我一些錢,我就走來這裡了。走了三星期。」


房間一片死寂。


抬起目光,他看到大公夫人的嘴脣憤怒地緊緊抿著。他空空的胃在恐懼中絞痛,連忙辯解道:「我只能想到來這兒!對不起,對不起。」


  守衛長呼了一氣,向後靠去,雙眼緊盯著凱薩里。夫人的女伴睜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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