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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報橫式  

【駐站作家專欄】

摘自《拍翻御史大夫卷五:銀魚卷》第一章:

   ……

公主偎進他懷中,感覺他的溫度環繞著她,他身上複雜難辨的香氣緊貼著她的臉。她心中清楚,他不曾愛過她,雖然她也有自己豢養的男寵,但這仍是她唯一的丈夫、唯一想要狠狠踩在腳下的敵手。恨極他的風流濫情,但是回首半生,他仍是生命中難以磨滅的痕跡。

「若有來生,我絕不會再嫁給你。」公主低聲說,閉上眼睛,她難得溫柔地摩挲著他的胸膛:「你真不是個好男人哪……」

「若是好男人,怕妳也看不上我。總是我年輕時不懂事,傷妳的心,如今才明白妳我休戚與共、萬難割捨……」韋尚書說,他有過無數的女人,但是現在看來,也就是梅娘與公主了。雖然這兩者擇一,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梅娘,卻不能否認對公主還有情分,畢竟這是他的正妻、是不能捨棄的責任:「趁著還有眼淚就哭吧,主父眼看就是這幾日的事。到那時,陛下還需妳勸慰,外頭諸事,有我與姊夫,萬無一失。」

公主點頭,默默將眼淚藏入丈夫懷中,韋尚書擁著她,心中漲起一股似酸似悲的暖意。少年結髮,經過了無數次的爭執、復合、失望到現在如旅客般偶爾睡一晚,夫妻做到此處,也就只剩下今夜這樣短暫的平和。

榻邊燈火漸滅,在黑暗中,他感覺自己與公主是兩條糾纏到底的燈芯,糾纏了一世、將氣力燃燒殆盡,依然是兩條線。

互不相干的線。


 


 

本周的駐站作家乃是雞排大亨、金魚文史補習班的創辦人兼講師,著作等身如《金魚姐姐說歷史故事》、《虞璇璣與她的時代》、《你不可不知的梁國祕史》、《論中梁的乳母與主家關係》等,本本皆是市面上搶購一空想買都買不到的暢銷大作;她的作品只有《拍翻御史大夫》系列尚未向隅,還沒買的人請洽小版畫!你猜到了嗎?鏘鏘!正是金光強強滾的謝金魚小姐!

而本次的開講主題,則是貫穿全系列最耀眼的綠葉:韋尚書是也。尚書圓圓短短待人和氣,卻能把號稱黑心御史大夫的男主角李千里吃得死死完全翻不了身,如果李大夫是黑心,尚書想必連骨頭黑到發亮……

  而金魚在寫這位尚書時,是否有參考哪一位「本尊」呢?讓我們接著看下去……


 


 


相信各位多多少少看過一些故事、小說、電影、電視、卡通之類的作品裡面,出現某書生考中狀元,然後皇帝就把公主嫁給他的橋段。雖然這些狀元駙馬的下場不一,或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或被前妻找上門來接著被某代替月亮主持正義的大官處死、或新婚洞房那天扒掉衣服發現是個女人……總之,中國故事裡狀元娶公主的橋段就像西方童話騎士救了公主就可以繼承王位一樣普遍。


但是從客觀史實來看,中國史上的狀元駙馬,就只有那麼震古礫今、獨一無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位,而這位狀元駙馬就是今天故事的重點。是說啊,別的朝代我不是太清楚,不過以唐代來說,要出現一位又是狀元又是駙馬的人,實在是很困難的。可惜的是,這位狀元駙馬的人氣指數極低,能見度跟知名度,完全不及虎爛出來的陳世美。


為什麼狀元駙馬這麼罕見呢?其因無他,想當皇帝的乘龍快婿有幾個條件。第一,單身。大部分的駙馬都是第一次結婚,二婚三婚的並不多見,就算有,前面的老婆大概也是公主,這些二婚三婚的駙馬多半也不是狀元,而是權貴或者權貴子弟。第二。年紀不能太老,除了少數因為和親或者迫於情勢出嫁的公主,大部分的公主都是在適婚年齡出嫁,對方的年齡也不可能差太多。第三,出身不能太差,唐代親王公主以上的婚姻,原則上選功臣姻親或世家大族。所以說,要符合這三種條件,還要能考上狀元(也叫狀頭)的,可說是少之又少。


原因在於唐人雖然沒有限制幾歲可考進士,但是平均來看,至少都是十七八歲以後才去考,而能在弱冠一舉中第的少之又少,就是中第也不是狀頭。二十後半近三十登第是唐人比較理想而且有可能的狀態,而這種年紀的男子,若是出身功臣世家,大多已經結婚,搞不好已有三四個小孩,自是不可能成為皇帝的乘龍快婿。


不過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幸運兒(?),拿摸乾乾好,不但單身、適齡、出身良好又是狀頭,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中國史上唯一一位狀元駙馬鄭顥,字養正。此人出身滎陽鄭氏,名列五姓七家之一,他爺爺跟老爸的官都頗大,算是個出身非常好的人生勝利組。


但是,他又是怎樣成為駙馬?而又為什麼對當駙馬這件事深惡痛絕呢?


 

話說宣宗大中元年,曲江杏花依然綻放,鬱鬱蔥蔥的樂遊原上士人雲集,自有不少女子前來。而杏樹下走過一個年少氣盛的五姓男子,襆頭上簪著碗大的紅花,身上穿著御賜的綠袍,銀鞍白馬,看盡長安花,但是他心中倒是打定主意,等確定授官何處後,便要東行一千五百里,到楚州去迎娶定親已久的盧氏女。


同時,宣宗很疼愛的長女萬壽公主也已到適婚年齡,萬壽公主小時候應該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史料中以「主,帝所愛」來表示萬壽公主在宣宗心中的地位。


既然是這樣心愛的女兒,宣宗當然不可能把她交給一個烏鱉雜魚,所以他可能在紫雲樓上看著進士時,就問旁邊的宰相白敏中說:「阿白,你覺得這一掛進士裡,誰可以當我女婿啊?」


白敏中拉著宣宗跑到樓下去,躲在草叢裡(對不起這是我想像的),偷偷指著鄭顥說:「你看你看,這個,爺爺是宰相,爸爸是尚書,本人是狀元,年輕力壯沒有結婚,很正點吧?」


「不不不~」


「哇靠,這麼正點還說不!」


「不可方物啊……」宣宗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向白敏中擠擠眼睛:「就決定是他!把他搞定!」


可憐的鄭顥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看上了,一等到進士試的應酬結束,他就包袱款款要去迎娶人在楚州的盧氏女(估計又是個婉君表妹一類人物)。卻沒想到他前腳剛走,白敏中就派人要請他過去說一說婚事,結果下人回來:「相公,鄭狀頭說要去楚州結婚……」


白敏中這才發現自己手腳太慢,於是發出中書令的命令「堂批」,號令十六衛軍:「去楚州把鄭顥給我堵回來,沿途驛站,只要看到他就把他扣住不准他往下走!無論如何,把還沒被睡過、還沒去登記戶口、還是單身的鄭顥給我押回來!還有!務必要活的。」


這一頭的鄭顥傻呼呼地繼續騎著馬或驢或騾,悠悠閒閒地往楚州走,楚州在現在的淮陰一帶,距離長安一千五百里,可能這位盧氏女的父親在楚州工作,所以鄭顥才要去迎娶。唐人婚俗如果相隔甚遠,很少送嫁,多是男方去女家迎娶,有時候順便住一陣,鄭顥之所以一中進士就離開京城,主要還是守選期至少還有兩三年,他大可以放心去娶了老婆,遊山玩水度蜜月過個一年半載再回家。


而鄭顥一中進士就離京娶妻,恐怕這段婚約已經定了有些日子,盧鄭兩家雖然被太宗規定不准通婚,不過現實中誰管他,大約鄭媽媽或者鄭爸爸跟盧家有親戚關係,所以就幫他們兩個定下婚約。而鄭顥先中舉再娶妻,也是名門中對於女婿的要求,正所謂金榜題名日、洞房花燭時,可謂人生得意。


這一日,鄭顥走到鄭州,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長長的官道兩邊種著槐樹,槐樹很高,枝葉很茂密,年輕的儒生帶著幾個家僕押著幾車聘禮,緩緩地走在官道上,遠處有隱隱的水聲,是堤內的黃河,不過還不到氾濫的時候。儒生拿著蒲扇隨意地扇著,可能正在為自己結婚要用的催妝詩打草稿,文定已久的小表妹到底長成什麼樣子了?還是梳著雙鬟繫著紅頭繩嗎?還是已經能梳起高高的雲髻了呢?心愛的范陽小娘子,大概再走個十天半個月就可以見到了,等到他叩門時、等到他走進閨閣時,她是傻傻地稱他表兄呢?還是紅著臉叫他鄭官人呢?到那時,他要記得微笑,要笑著跟她說,他可是折得天上桂、大中元年狀元及第的進士啊……


忽聽得後面馬蹄聲響,儒生不以為意,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算衝撞又如何,這裡可是宰相家門、尚書公子兼狀頭的迎娶車駕,誰敢難為他?馬蹄聲漸近,卻聽來人高喊「前面是鄭狀頭嗎?」,儒生疑惑地回頭,確定對方是在叫他後,他勒住馬,沒有再往前走。


而後,他的人生也就沒有再往前走,轉了個超大彎,很多年後他想起這個時刻,心中可能仍有遺憾,他應該也沒再見過那心中偷偷嚮往的小表妹。因為他隨即被僅次於皇帝詔書、監國太子教命的中書令堂批押回長安,他可能不明就理,但是來人出示的堂批不容置疑,他遲疑地往回走,臨去秋波回眸一轉,也許再等等吧……這一定是個誤會,等他和中書令解釋清楚後,再去楚州也不遲……他帶著滿腹疑惑西行。


不久後,在同一條官道上,鄭家家僕往楚州盧家送去一信,信中要求與盧家解除婚約,信中可能寫滿了抱歉寫滿了失禮,但是盧家再暴怒也只能同意,因為他們本來的女婿,已經確定成為萬壽公主的未婚夫。盧家小娘子心中是怎麼想的呢?以淚洗面地哀嘆?咬牙切齒地咒罵?還是聳聳肩覺得無所謂?不管盧家小娘子是什麼反應,她原本的未婚夫與她就此無緣。從此時起,唐代少之又少的尚書駙馬、中國唯一的狀元駙馬,便正式出現在晚唐的政壇上。



話說回長安這頭,為了長女的婚事,宣宗簡直操碎了心,他不可能不知道女婿半途被追回的事。大約是後來正式見面後,真正是丈人爸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簡直捨不得不把這個少年人收來做女婿,所以鄭顥在短短不到兩年之內,從校書郎遷右拾遺,並在大中二年娶公主的時候,躍升為起居郎。


起居郎就是寫起居注的,換言之,他必須天天跟在皇帝屁股後面,甚至跟宰相密談都可以一起進去聽,這個官職極少授予駙馬。目前史料中,一娶公主就任起居郎的,只有鄭顥跟宣宗的孫女婿韋保衡,而韋保衡的妻子同昌公主與大姑萬壽公主一樣,是老爸最最心愛的,同昌公主出嫁一年就掛了,懿宗因此殺了御醫一族,記得牽連了一百多人。總之,由此可知,駙馬任起居郎,可說是皇帝對女婿的特別照顧,想多多培養一下一家人的感情。


萬壽公主在大中二年下嫁給鄭顥時,我們不清楚她當時的心情如何,也許是帶著嬌羞與期待出嫁的吧?畢竟她老爸不可能說:「嘿!寶貝啊,拎北給妳選了一個好男人,什麼都好,就是之前訂過婚然後被宰相追回來。」


而鄭顥雖然當時是右拾遺,但也不是可以進宮見公主的身分。(人客啊!內宮是不可以亂闖的!如果不小心穿越了,哩丟唉諸意喔!)所以我猜測她應該在出嫁前並沒有太多機會跟鄭顥相處,只是她一定知道,這是一樁老爸非常滿意的婚事,她的未婚夫在出身、家世和外貌氣質上都是頂尖中的頂尖(鄭顥在進士時就以舉止文雅出名),也許她就像當初鄭顥走在官道上一樣,曾經望著太極宮海池邊的柳樹,悠悠地幻想著自己的丈夫。


即使再凶悍的女孩子,在想到情人時也會臉紅,如果不帶任何偏見,那麼人客不妨想像一個少女認真地拿著禮單審視嫁妝。妝匣有沒有掉漆?禮衣有沒有脫線?鞋底是不是乾淨的?花釵的珠飾都完好嗎?她一再查核,要確定一切都很完美,如同老爸再三跟她保證的幸福一樣。天下還有什麼是老爸拿不到的呢?還有哪個男人敢不聽老爸的呢?又有哪個男人敢對她不好呢?即使再三確認,還是免不了有點小小擔心,到了相見的時候,她要說什麼?要怎麼讓他覺得她是這世上最好的?


不管公主想些什麼,大中二年,她如期嫁給了鄭顥,雖然在她的婚禮上,依然有老爸刻意搏名聲的痕跡,像是車子的裝飾從白金變成銅,她也從老爸那邊接到了一份有著告誡意味的詔書,要她善待丈夫、別干政、戒慎恐懼地遵從鄭氏家法……萬壽公主收下詔書,拜辭父母,她在那時可能沒有把詔書當一回事,年少如她,可能也就是要個溫柔體貼相貌斯文的丈夫而已。


一連串的儀式與禮節中,她一直聽到一個淡然冷靜的男人嗓音,吟著催妝詩、和詩,直等到他吟完卻扇詩,一直擋在她眼前的團扇取下時,她的心跳大得連自己都聽得到,她低下視線。十多年來,她伴隨著父親走過心驚膽跳的武宗朝,努力地做一個聰明貼心的好孩子,但是旁邊的這個人她並不熟悉,卻要把一生交在他手中,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該微笑嗎?還是低著頭含笑呢?等到被儐相們推到他身邊,她才抬眼看去,他沒有看她,側臉看不出笑意,她困惑地皺了皺眉,他怎麼了?



對鄭顥而言,那一日才算是他宦途的真正開始,從那之後,他很順利地晉升為禮部侍郎,並主持兩次進士試(也就是說,至少有六年是在侍郎等級的位置上),搏得了士人的信任與敬意。


鄭顥的主要工作是在為丈人爸做名聲化妝師,他一方面主持進士試替丈人爸網羅人才,一方面讓士人來家中吃吃喝喝閒聊,席間跟大家說丈人爸的好話,博取大家對皇帝的好感。對於宣宗來說,女婿其實就是他跟士人士族對話的窗口,他當然非常重視。


鄭顥有兩件軼事,都發生在他第一次主持進士試時。他當時應該不超過三十歲,這麼年輕就要主持進士試,在唐代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宣宗為了女婿跟自己的名聲,還是任命了。所以鄭顥先拜託另一位資深的官員,請他幫忙「通榜」——通榜就是「草擬錄取名單」,因為唐代的進士試除了考試之外,考生透過文章獻給名人,請他們幫忙在主考面前說好話的「行卷」也很風行。唐代在試場規則上很通融,並不認定一時的表現是絕對的表現,因此行卷可以說是現代的推甄一類,而通榜就是從中挑取合適的人選,列出名單後給主考參考。


鄭顥早早就拜託了這位官員,然後一邊主持考試一邊挫咧等,考完試後,他打開其中一份考卷:「疑?這個字跟我丈人爸好像。」


唐代考卷是不糊名的,所以他一看名字,赫然寫著「鄉貢進士李忱  啾咪!羞y(# ̄▽ ̄#)b」,鄉貢進士就是考過了州試具備進士考資格的考生,李忱則是鄭顥偉大丈人爸的名字,換言之,皇帝不惜紆尊降貴跑來考試,自居他的門生了。鄭顥感動地拭了拭淚,旁邊的小吏問:「是考卷上加了洋蔥嗎?」


「不,是我丈人爸,他對我真好啊!」鄭顥說,悠悠遠目。


到了要放榜的前一天,鄭顥一大早就在家門口等,奇怪,怎麼還沒看到通榜名單送來?結果等阿等,一直等到日落,坊門都快關了,才看見那位官員家的小廝慢吞吞地走過來,鄭顥連忙問:「名單呢?」


「咦?我們家官人沒有給我名單啊。」


「那你來幹麼?」


「我家官人叫我來我就來,而且叫我在駙馬家住一夜。」小廝無所謂地說,鄭顥急得跳腳,跑回房去準備自己擬名單,結果怎麼擬都覺得不夠好,一直等到半夜,小廝才笑嘻嘻地跑來:「駙馬,名單在這裡。」


原來是那位官員惡整駙馬爺,鄭顥倒也不在意,大喜過望,連連打躬接過名單,打開一看果然非常穩當,連忙抄了,隔天送入皇城謄寫成金榜。鄭顥在宣宗朝因為官運實在太好,免不得也就有些囂張起來,但是他死得早外加人緣好、相貌好,所以整他的人並不多,套句現代的話:馬的!人帥真好!


而他與公主的感情如何,我們不知詳細狀況。至少鄭顥還是跟公主有小孩,目前只知道他有兩個兒子,次子鄭凜沒有官銜,長子鄭韜光確定是萬壽公主所生,是晚唐五代的大官,以兵部尚書致仕,歷事十一君。鄭韜光活到八十歲,而他出生的時間是在大中十三年末到十四年間,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是遺腹子,距離鄭顥與萬壽公主的婚期,已有十一二年之久。


萬壽公主在唐代的史料中,幾乎沒有聲音。唯一露面的地方是一次家庭糾紛:事情是鄭顥的弟弟生病,宣宗得知此事後,趕快派人去探望(奇怪,你女婿的弟弟生病關你屁事?),結果內侍回來後,宣宗就問:「欸,我女兒有沒有去找她小叔子慰問一下?」


「沒咧!」


「驚!她在哪裡?」


「喔呵,聽說在大慈恩寺看戲場聽歌仔戲(後面是我說的)!」


「蝦覓!」宣宗大爆走又翻案(晚唐還不流行桌子,所以沒有桌可以翻),(╯‵□′)╯︵ ┴─┴,然後爆走說:「啊……我還怪我寶貝女婿他們士族不跟我做親家,哭哭,都是我自己沒把小孩教好啊……」


說完,馬上派人去把萬壽公主帶回宮。公主一聽老爸在爆走,進宮後叫步輦快跑,到老爸所在處後,站在臺階下不敢說話,然後就這樣站著一直等到晚上,宣宗才把她叫進去,公主一看到老爸,就說:「嗚嗚!阿爸,我錯了,我回來了,不要罵我啊……」


「拎北係安哪尬裡欸!」宣宗繼續翻案(╯‵□′)╯︵ ┴─┴,戳著女兒的額頭說:「死孩子!妳小叔子破病妳還跑去看楊力花!」


「就今天有唱身騎白馬過三關哪……」


「靠腰啊!妳給拎北回去苦守寒窯十八年!」


宣宗把案翻了又翻翻了又翻,才把女兒趕回去探病,到底公主看了之後就待在家裡照顧小叔,還是看人沒死就走了,目前不知詳情。只是史料上說公主此後十五年間都很認真持家,可喜可賀是也。


到底此事是發生在公主結婚後的什麼時期,目前不得而知,但是所謂的十五年,因為萬壽公主也不是太長壽,大約在此事發生後十五年,公主也就去世了。這是萬壽公主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史料中與其父有過對話,此後她就沒有下文了,也沒對這個婚姻有過任何說法或表示。


倒是鄭顥對這件婚姻曾經表示過強烈不滿。大中五年,媒人公白敏中調離長安,臨行前跟宣宗說:「老闆,我要走了,但是我要說,你女婿不想娶公主,所以一直怨恨我。我走之後,他不管說什麼你都不要相信,我沒有對不起你(?)啊!」


「拜託!我早就知道了,你現在才跟我說,人家都彈劾你N遍了。」宣宗叫人拿出一個匣子,遞到白敏中手上:「來,這是我給你的禮物。你放心,我不是不負責任的人(?) 啊,把寶貝女婿騙到手的事,我也有一份,不會虧待你的啦!安心上路吧!」


白敏中接過匣子,回家打開一看,都是鄭顥彈劾他的文章,之後去外地時,有一天閒聊,拿出匣子對幕僚說:「我的老闆對我真的很好啊……想當年……」


於是他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人聽,結果這個人又拿摸乾乾好把事情說給別人聽,於是這個事情就被記到史書去了。是說白敏中啊,你在人家女婿跟女兒都還在的時候,公然跟人說「哎呀,駙馬很討厭公主,還在惦記著當年的婉君表妹所以討厭我!」這不是找死嗎……


不過,鄭顥不爽公主的事,也僅此一件,如果萬壽公主真的被老爸砲轟一次後就認真照料家務,而鄭顥也因為丈人爸的提拔平步青雲,也許就不會這麼討厭老婆了。那麼可能在大中中晚期後,他們的夫妻關係有一定程度的改善,所以才會前面沒有孩子,最後卻留下遺腹子吧?


如果是這樣,說來也有點令人難過,好不容易磨合到彼此都能接受對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鄭顥卻死了。萬壽公主和她的兒子又是怎麼度日呢?雖然衣食不缺,但是在萬壽公主婚後,宣宗下令不准有子而寡的公主縣主改嫁,所以萬壽公主也不可能再嫁,雖然可能有情人,但是她心中對於少年結髮的丈夫,又是怎麼看待的呢?如今都不知道了,除非等到萬壽公主的墓碑墓志出土,否則我們應該都不會有更清楚的理解。


而宣宗與鄭顥的翁婿情誼一直延續到宣宗去世,當時鄭顥的本官是河南尹,檢校禮部尚書是加銜,等於他的薪俸與品階視同禮部尚書。本來鄭顥應該在洛陽,但是他在大中十三年跟公主回到長安去為丈人爸祝壽,回來之後睡午覺,夢到跟一群朋友在家裡涼亭納涼,一群士人閒著就玩詩句接龍,醒來後,鄭顥只記得其中兩句是「石門霧露白,玉殿莓苔青」,就把它寫起來,不過感覺詩句有點不太吉祥,就不敢跟人說。


過沒幾天,宣宗身體不舒服,然後就掛了,鄭顥身為女婿兼河南尹,絕對是繼續留著參加喪禮。送宣宗移靈時,他可能在一個清晨經過宮門,猛然發現清晨的薄霧拂過宮門,而宣宗生前所住的宮殿下因為喪禮關係多日沒有除草(唐宮都是夯土地基),冒出了短短的苔蘚與野草,正是他那兩句詩的場景。詩句本身可能沒什麼含意,但是看在人眼中,難免附會成讖語。


鄭顥回家後十分感嘆,便把這兩句續成詩「間歲流虹節,歸軒出禁扃。奔波陶畏景,蕭灑夢殊庭。境象非曾到,崇嚴昔未經。日車烏斂翼,風動鶴飄翎。異苑人爭集,涼臺筆不停。石門霧露白,玉殿莓苔青。若匪災先兆,何當思入冥。御鑪虛仗馬,華蓋負云亭。白日成千古,金縢閟九齡。小臣哀絕筆,湖上泣青萍。」


這首詩說實在的不算高明,頗有點做作,不過我們沒有其他作品可對比,也就只好委屈他了。從詩文間,隱約透露鄭顥應該是熟悉佛學的,這點跟宣宗一樣,而「白日成千古」一句,也顯出他對宣宗的死亡其實沒有心理準備。而後不久,鄭顥也死了,掛點的時候應該不到四十歲。


鄭顥雖然是中國史上唯一的狀元駙馬,不過說實在的並沒有什麼決定性的作用,他與懿宗朝的另一個駙馬韋保衡一樣,都是皇帝因女推愛而扶搖直上的空降部隊,只是他有出身跟相貌才學上的優勢,加上與宣宗一起掛點,避免了後來清算的問題,也才有些身後哀榮。


鄭顥的資料不多,而且是一個相當特殊的個案,在審視他的資料和官歷時,必須考慮到他的特殊身分,否則很容易以為唐代有很多官員只要靠臉,就能像一般言情小說所述,三十歲就當侍郎尚書,四十歲還是小縣令就只能演個狗眼看人低的小龍套。


事實上,唐代官員想混到宰相,沒個五六十是不可能的。二十出頭中進士、三十歲當第一任官,然後守選兩三年,再當第二任官,能在四十歲當個縣令或監察御史就已經相當不錯。然後再守選個兩三年,大約在四十五歲左右回到中央任中書舍人或六部二十四司郎官,接著出去當刺史或州司馬,在五十歲任侍郎,大部分的人能做到這一步都已經很不容易。少數人還能在做完侍郎後做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侍郎或御史臺侍御史,然後在六七十左右拜相,這就是唐人理想的任官模式。這還不包括去節度幕府做幕僚、為父母祖父母守孝、被貶的時間,因此,八十拜相在唐代也出現過很多次。


所以,鄭顥可說是唐代官制研究上一個極其少見的特殊案例,也由此可知,宣宗要打破這些慣例多麼不容易。也可知道史料上說鄭顥在宣宗朝恩澤無對寵異無比,其言不虛也。只是在這對十分融洽的翁婿中,萬壽公主為人女為人婦,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才是我更感興趣的部分,沒有更多的史料得以重建她的心理狀態,十分可惜。


因此,在寫《拍翻御史大夫》時,我將一部分的鄭顥移花接木到韋尚書身上。而韋尚書的正妻唐安公主,則是取材自萬壽公主與她的曾祖姑母、德宗長女唐安公主,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再談一談這位二十出頭就香消玉殞的公主,不過暫時就先說到這裡吧!(收攤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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