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試讀】
作者:微風婕蘭
預定上市日期:2011/8/11
第一章
聽見振翅聲時，杜鵑正彎身拔取術法所需的藥草，眼角瞥見一抹蒼藍。
一隻朱紅色的鳥兒停駐在枝枒上，離杜鵑只有幾步遠，圓溜溜的眼珠直盯著杜鵑瞧，竟像是不怕生人。奇怪的是，這隻鳥全身朱紅，只有長長的尾羽參雜著豔麗的紫紅，全身上下沒有半點杜鵑方才瞧見的藍色。
約莫是走神了吧？杜鵑想繼續往上走，卻覺得心頭有個疙瘩卡著，至於為什麼又想不明白，便停下腳步，將這隻奇怪的鳥兒看個仔細。
鳥兒只有小姑娘的手掌一半大，左看右看，除了毛色豔麗些、比其他的鳥兒不怕人了一些，只是一隻再尋常也不過的鳥。
「快。」羅羅的聲音自上方傳來，要杜鵑趕緊跟上。
「就來了。」杜鵑轉身抓住若木粗幹上的繩梯，才剛踏出一步，杜鵑忽然領悟到，他之所以感到古怪，並不是鳥兒本身有什麼特別，而是因為……
杜鵑來到若木城已有十年，無數次跟著羅羅上若木採集藥草，卻一次也不曾看見過這種鳥。
握在手中的繩梯開始震動，羅羅正爬下繩梯，察看杜鵑為什麼耽擱了，杜鵑想往上爬，卻無法將眼睛自鳥兒身上移開。一陣輕風吹來，懸掛在枝枒間的風鈴草微微搖晃，耳邊再次傳來振翅之聲。
朱紅色的鳥兒展開了翅膀。牠的翅膀是藍色的。是天空的顏色，是夢的顏色。
沒錯，杜鵑不可能見過這種鳥，也許廣大的若木城也沒有半個人見過。
那是送夢鳥，承載天空的翅膀。
鸞人總是說，每隻送夢鳥都是雙生子，一隻夢裡，一隻夢外。第一聲鳴叫夢國與曇洲相連，第二聲鳴叫將人送入夢中，第三聲鳴叫是夢的初始，第四次則是夢的終結。
杜鵑還沒聽清楚送夢鳥是否鳴叫，腦中已是一片飄然，回過神來，杜鵑發現自己已在送夢鳥的帶領下，輕飄飄地沿著若木的主幹往上飛去。
枯黃的落葉不斷落下，枝幹搖晃得厲害，杜鵑看見自己的身體被遠遠地拋在下方，正在猜測自己是否神識出竅，就看見羅羅急急地爬下繩梯，布滿皺紋的臉上有著罕見的倉皇。
杜鵑想開口喚羅羅，還未能出聲，他已飄到了更高的地方，羅羅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看不見了……
光線從樹梢間尋縫而入，枝幹間構築的小小世界靜寂無聲，杜鵑已身不由己地來到極高之處，明明應該要害怕的，但杜鵑的胸口卻沒有半點畏懼，反而有一絲絲隱約的期待。
一想到自己也許一生都無法再看見這個景象，杜鵑便睜大眼睛看向四周——
太昭首都「若木」，其名來自島中央的通天巨木，主幹百人仍無法環抱，無數粗壯的枝幹往外延伸，樹蔭如華蓋般鋪展開來，覆蓋了整座若木城。
這些都是杜鵑原先就知道的事，只是杜鵑從沒機會來到這麼高的地方。日曜花已近在眼前，杜鵑幾乎可以看清日曜花帶刺的花萼，那足以帶來整個若木城的亮度，讓杜鵑幾乎睜不開眼睛。
轉眼間日曜花已被拋在身後，黯淡的樹蔭中星芒點點，姆指大小的星鈴草在風中搖曳，花蕊中閃爍著七彩的星芒，原本若木的枝幹就泛著淡而潤透的金芒，在星鈴草的照射下，更是有如玉石般晶瑩透亮！
往上、再往上，穿越大大小小永無止盡的枝枒、穿越青脆有如碧玉的樹蔭……杜鵑竟然飛出了若木城！
若木的華蓋就在腳下，若木果然如書裡記載的那般高、最高處甚至隱沒在天雲之中。覆蓋了整個天空的灰白天雲就在杜鵑的頭頂，再次往下看去，若木城已飄得老遠，那是杜鵑以為一輩子都無法離開的地方，現今在雲海之中僅剩下巴掌大的綠影……
眼眶突然有些熱，杜鵑睜大眼睛往前方看去，就算是夢也無所謂，他還想繼續飛翔，他想看雪白雲海中一個又一個的島洲……
送夢鳥啼鳴。
第一鳴，杜鵑撐不住愈發沈重的眼皮，耳畔鼓聲隆隆，再次睜眼所見盡是山丘瓦礫。
第二鳴，山丘之巔有火焰熊熊燃燒，鸞人的祭典在鼓聲中緩緩揭幕。
第三鳴，一名銀髮少女旋舞而出，手持彩繪長矛，以矛尾擊向火堆旁的大鼓。悠遠的鼓聲敲醒沈睡的夜，東方雲海透出點滴紅光。
銀髮少女左手持搖鈴，右手持神矛，身體隨著拍板節奏輕輕舞動。一旁助祭老者低聲吟唱神歌，沈渾的樂音在野地激蕩飄流。
少女的銀髮長及腳踝，仔細編成無數長辮，長辮上結滿七色鳥羽，隨著少女的舞動飄飛如翅。定睛一看，杜鵑驚覺少女竟未著絲縷，雪白裸膚上僅繪有七色油彩。
杜鵑臉一熱想移開視線，轉頭的同時忽然領悟繪在少女身上的是……
鸞鳥。
鸞鳥在銀髮少女的雪膚上振翅欲飛——
強壓下雷鼓般的心跳，杜鵑往少女身上看去，就見金色鳥首大膽地盤踞乳尖，一枚羽翅揚至左肩，另一枚羽翅在背後開展，翠綠鑲著青藍的長長尾羽延伸至雙腿，在銀髮的飄盪中忽隱忽現。
杜鵑幾乎無法閉上眼睛——看她揮汗如雨，看她晶白的四肢躍動如飛，看她身上的鸞鳥律動恍如新生。
杜鵑完全不懂神歌的意涵，但那恍若大地低吟的樂曲仍震動著胸口。
隨著搖鈴與手鼓的節奏越來越快，少女的舞姿也愈臻顛狂。
音樂嘎然而止，少女突地將搖鈴往空中一甩！
玉腕揮動長矛撕裂火炎，少女律動的身軀與火炎交纏共舞，好幾次火舌幾乎舔上了她的身軀，杜鵑為此倒抽了口氣，少女似乎有所感應，為此噗嗤一笑，笑顏竟比火炎更明亮幾分。
少女悠然唱和：
風生而火起，風強而火滅。
鸞人為風之子吶！風，是不畏懼火的！
少女呼喝一聲，鐘鼓齊響，雪白的足尖踏入火中。
火焰呼應了她的呼喚，火舌舔上了她的臂膀，亮紅的火覆上了身軀一如嫁裳，不斷吞吐的火舌隨著她的舞步流竄，一如太昭羽衣舞的飄渺霓裳。
火焰未能傷她分毫，七彩鸞鳥彷彿與火共鳴。
在不斷起伏的胸口上，鸞鳥抬起了頭，揮舞的手揚起了羽翅，金色、銀色還有火一般的紅，翅翼隨著背肌的拉動振翅欲飛，旋踢的腳將尾羽一甩！在火中灑落一地蒼藍。
不知不覺間所有的樂聲已然平息，彩帶般的火舌也逐漸緩和，只有少女舞蹈依舊。
薄雲中竄出的日光，映射少女白玉般的耳廓，日光往下延伸至胸前，鳥首微微晃動了一下。
少女身上紅光流竄，轉眼間金紅鳥首抬起，停駐在肩上，揚高的翅膀自膚上浮出，一根根金色翎羽在火焰中飄動，鳥首遊離至耳畔，展開了翅翼停歇在少女肩上——
鸞鳥降臨。
柴薪爆裂，場外爆出的歡呼化為驚呼，在鸞鳥成型的瞬間，一隻黃底黑紋的凶獸自火裡竄出！尚未完全成型的鸞鳥低鳴一聲，再次潛回少女身上。
凶獸昂首爆出一聲咆哮，雪白的額上赫然有個黑色的「王」字。
——竟是白額虎！
杜鵑暗自驚嘆，此時凶獸已擺動滿是橫條黑紋的四肢步出火堆，朝少女面門直撲而來！少女側身躲過，反手揮動神矛在胸前劃了個半圓，逼得凶獸往後躍去。
原以為凶獸定是十分難對付，沒想到少女揮舞神矛毫無懼色，時而逼進，時而後退，手中神矛如靈蛇吞吐，一時間只見一銀一黃的身影彼此糾纏追逐。
杜鵑的眼力跟不上少女的速度，只知道瞬息間紅光閃過，黃毛漫天紛飛，凶獸背上黃底黑斑的毛皮變得殷紅一片，牠蹣跚退後一步，往杜鵑的方向投注一眼。
那原本應該是一雙金色的眼睛，如今右眼卻僅剩空茫一片，左方吊眼金睛裡的鮮紅瞳仁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杜鵑曾經看過這雙眼睛，卻怎麼也想不起是在何時見過，尋思間，凶獸的身影微微一晃，化為火影往天邊竄去。
鼓聲再次響起，火堆不斷升高盤旋，少女將鳥羽擲入火中，火底傳出低沈吟唱。
杜鵑無法止住胸口的顫動……
這首歌不屬於任何語言、不能記載成任何文字的吟誦。那是屬於野獸的心語、那是獸之歌。
火焰中浮現了一張男人的臉，黑髮、太昭人細緻的五官，還有一雙絕無僅有的金色眼睛……
那是杜鵑的臉。
火堆另一端的少女抬起頭。一撮淡銀的髮絲飄過，一首歌謠仍在吟唱，一個夢仍未結束，一個眼神和另一個眼神相觸。
送夢鳥啼鳴。
杜鵑專注地往夢裡看去，沒錯，那是一雙如同送夢鳥羽翅一般的……
蒼藍色的眼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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