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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koi 被謀殺的城市 愛與黑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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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報橫式  

【小說試讀】

地府皇家聯誼會:幾希復幾希

作者:無患子

上市日期:201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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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皇家聯誼會:幾希復幾希

作者:無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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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皇家聯誼會:幾希復幾希

作者:無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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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皇家聯誼會:幾希復幾希

作者:無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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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試讀】

荊棘花冠():公主騎士

作者:款款

封面及內頁繪圖:VANE

荊棘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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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試讀】

荊棘花冠():公主騎士

作者:款款

封面及內頁繪圖:VANE

荊棘封面  

 

 


 

初冬了,天氣一天天寒冷起來,大禮拜堂裡也點起了壁爐。經常來修道院的姑娘伊紋,興奮地傳來了新鮮消息。修道院山腳下的摩蒙小鎮上,有個馬戲團來參加本地舉辦的秋收祭典。聽說裡頭有一個會放煙火、會念咒語變魔法的魔法師!

 

瑪德琳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這不正是她一直想找的法師嗎?

 

但是,她要怎麼下山呢?女孩們不經允許,是不能離開修道院一步的。然而瑪德琳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去,她對她的朋友們說:「這是個機會。即使我得翻牆出去,也要去見見那個法師。錯過了這次機會,說不定,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魔法師了。」

 

她說的對,女孩子們也認同。她們在修道院裡經年累月地待著,見到外人的機會比見到光明神顯神蹟還低。

 

幾個姑娘發愁了一整天,終於到了週末的下午,苔絲突然發起高燒,生病了。她漲紅著臉請求曼達修女讓雪麗送她下山回家,因為雪麗比較有力氣,膽子也大,不怕山路上的狗和流浪漢。苔絲的家在山下小鎮旁邊的農莊,她每週可以回去渡週末。曼達修女老練地看了苔絲一眼,說:「雪麗?她能照顧好自己就謝天謝地了。不准她去,如果妳非得要人照顧,就讓瑪德琳去吧,她比較細心。」

 

苔絲和瑪德琳高興得幾乎要尖叫起來,她們趕緊說:「非常需要!非常需要!太需要了。」

 

她們快活的語氣讓曼達修女狐疑起來,掃了姑娘們一眼,兩個人嚇得繃緊了臉。曼達修女剛想張口說什麼,想了想又不說了,只是叮囑著她們:「瑪德琳今天可以住在塞雷西家,陪伴苔絲一個晚上,但是妳們必須在明早趕回修道院。如果出了什麼差錯,就要由苔絲.塞雷西負責。」

 

兩個姑娘鄭重對著光明神發誓,曼達修女滿意地點點頭走了。她邊走邊喃喃地說:「不管怎麼樣,讓瑪德琳去總好過讓雪麗去,我相信瑪德琳不會下了山就喝酒瘋跑惹事的。」

 

可憐的雪麗又當了一次炮灰,不過她一點也不在乎,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每個週末都跟著白德騎士學劍,學做一個真正的遊俠!白德騎士說的沒錯,她的確更適合做戰士,她現在已經學會了拔劍、刺出,正在努力學跳躍和閃避。

 

 

 

快四年了,瑪德琳從未離開過修道院;這下子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只有兩個,根本不夠用。她在修女服外面罩上了苔絲的舊衣服,土褐紅的花紋讓她的心情也變得紅彤彤的。兩個姑娘手拉著手,在小鎮上逛著,鎮上的窄巷裡有各種奇奇怪怪的人來來往往,人們互相擠撞,她站在人群中緊緊抓住苔絲的手,竟然緊張得微微發抖。

 

街上任何一間商店鋪子都讓她驚奇萬分:有鐵匠鋪、肉鋪、綢緞料子店,還有賣各式各樣的項鍊和腰帶、香粉、口紅的流動商鋪。她吃驚地看著從遠方國家前來公國的商販,他們帶來了碩大的魔獸頭骨,還有用爪子做成的藝術品。還有精靈們製作的長箭和弓,各種閃亮的盔甲和刀劍……

 

她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直到苔絲對她說:「看在真神的分上,閉上嘴巴吧,瑪德琳,妳像個鄉巴佬。」

 

小鎮的盡頭搭起了表演用的大帳篷,孩子們一邊尖叫一邊繞著帳篷飛跑。擁擠的人群各個仰臉看著臺子,苔絲忙抓住瑪德琳的手也擠了過去。

 

舞臺上,漂亮的姑娘合著風笛跳舞,還有小丑學著夜鶯唱歌,最後終於有個瘦高的中年魔法師開始表演魔法。

 

「他叫賈斯林!」苔絲興奮地對著瑪德琳的耳朵大喊,厲害的魔法師支起了一堆火,然後在火上漫步,他還在火裡向大家揮手眨眼睛,讓觀眾尖叫揮手。

 

他還讓觀眾拿繩子捆住他,然後在眨眼間就掙脫了繩子;他念動咒語讓一整排木偶跳起了踢踏舞……底下看表演的觀眾都發出了駭叫聲,大家都以為自己受到了詛咒,竟然會看到這樣不可思議的表演。瑪德琳也大吃一驚,她止不住內心的興奮,對苔絲說:「我也要學這種魔法!」

 

苔絲點點頭:「妳覺得那個魔法師願意教妳嗎?」

 

「不知道,但是我會好好請求他的。」

 

表演完畢,兩個姑娘偷偷繞過了舞臺,跑過到處堆著箱子的草地,鑽進了後面的帳篷裡。

 

這好像是演員們的臨時倉庫,裡面的箱子包袱都放得亂七八糟。瑪德琳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箱子,箱蓋猛地打開,一大把繩索兜頭就把她罩住,瑪德琳尖叫著,使勁掙扎,從口袋裡拿出剪刀準備剪開繩子。

 

「嗨嗨嗨,別剪!那可是我做了一個月才做好的道具哪。」穿黑禮服的中年魔法師叫著跑了進來。

 

「道具?」瑪德琳愣住了。

 

魔法師賈斯林有著一張童叟無欺的滑稽笑臉,他手腳伶俐地把繩子一點點按照節數重新疊好,壓好,然後猛地扳動箱子一角,一個大網又跳出來把三個人罩住了。「就是這樣,很厲害吧!」

 

苔絲結結巴巴地問:「這就是……你的……魔法嗎?」

 

「那當然。哦,對了,妳們來這幹什麼?」

 

瑪德琳漲紅了臉:「我想要學習魔法,請你教我吧!」

 

「學魔法?歡迎歡迎!」魔法師超乎尋常地熱情:「每個人兩塊金幣的學費。」

 

「啊?」兩個人睜大了眼睛,說:「你的魔法好便宜啊。」但是她們也同時搖著頭:「我們沒有錢。」

 

魔法師以為她們嫌貴,就說:「我的價格可是全伯萊茲大陸上最便宜的哦。我們在西林郡專門教魔法學藝的學校,收費還要更貴呢。」他看看瑪德琳說:「可以再算妳便宜點。妳是想學翻跟斗、扮小丑、演木偶戲還是馴小狗呢?」

 

「這也是魔法嗎?」瑪德琳驚奇地問。

 

魔法師點點頭,他看著小姑娘們的表情,大笑了:「那當然,這就是魔法!只不過稍微簡陋了點。看,我用三個杯子和三個骰子就可以隨便變換骰子的位置,這個看似簡單的表演其實包含了很多魔法的基本元素。想想看,觀眾們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骰子一下子突然消失了,並且馬上又重新回到了杯子裡。它穿透了堅硬的杯子移動到別的杯子,有時還會從觀眾身上冒出來。最後變成了一束花和一隻鴿子。這難道不奇妙嗎?妳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可憐的苔絲只能對著他不斷搖頭,而瑪德琳回答:「我知道。」

 

這次輪到魔法師賈斯林大吃一驚,問:「妳知道?」

 

瑪德琳看著他的手,冷冷地說:「那是因為你有六個骰子,還有三把花,它們都掉出來了。」一大把骰子和花草從魔法師破舊的衣袖裡掉了下來,好像他的袖子是個漏斗似的。

 

「哈哈,聰明的姑娘,我們需要的就是道具和手快,就這樣。」魔術師那張看來誠實的臉皮竟然沒紅。

 

瑪德琳失望地說:「你這不能叫做魔法,它只是一種魔幻的技巧,最多叫魔術。」

 

「魔術?也差不多吧,我是不在乎的。咦,妳不想學了嗎?真可惜,學會了也是很拉風的喲。」魔術師看來很想拉她這個學生。

 

瑪德琳看著他的袖子,搖搖頭,這不是她想要的魔法,它幫不了她。

 

她乾脆從口袋裡拿出針線包替他把道具(也就是衣服袖子)縫好。她們的工作就是縫紉和編織,隨身都帶著剪刀跟針線。魔術師的臉終於紅了,但是他迅速恢復原狀,厚著臉皮抱來了更多桌布、衣被、和小丑服之類的道具讓她們補。

 

馬戲團的姑娘都不擅長縫補,而洗衣鋪和澡堂的縫紉工都太貴了。不過,他也沒讓瑪德琳吃虧,他一面請她們補道具,一面告訴她這種桌布夾層的用途,還教會她怎麼看穿魔術裡常用的手法和障眼法。

 

「魔法?那些東西早就失傳了。人們只相信花俏的東西,讓他們花十年學會念火球魔咒,還不見得有我二分鐘的火球管用。」魔術師得意地把磷藥粉抹在瓦罐上,然後丟了出去。轟隆,帳篷外面爆出一個耀眼的火球。

 

瑪德琳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種華麗的東西只能拿來表演,一柄重劍刺過去就能讓魔術師和他的瓦罐火球統統完蛋。教會的騎士團都是像白德一樣貨真價實的戰士,她當不成騙子。

 

傍晚,魔術師送她們出了馬戲團,帶著點歉意說:「抱歉,雖然魔術不能像魔法那麼神奇,帶來好處。但是對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就足夠了,如果妳改變了主意,我很願意教妳魔術的。」

 

兩個小姑娘在寒風裡凍得瑟瑟發抖,她們裹緊了自己的斗篷。瑪德琳失望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她按捺住心裡的失落,好像在鼓勵自己似地大聲說:「不,我想學真正的魔法,不是為了要什麼好處,也不是為了什麼高深的知識。我只是認為它可能擁有力量,一種能改變我的處境的強大力量。只有它能解決我的問題,這對我非常重要,即使要用生命和一輩子的時間去追尋,我也要找到它!」

 

這番話震懾了魔術師,他望著她,彷彿正在重新估量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孩。這個女孩有一雙冷靜而堅定的眼睛,柔軟的臉部線條正因為自己說的話而僵硬。她緊緊抿著嘴,看著前方的時候,彷彿正準備去挑戰一頭龍。

 

她不是在說笑,她是認真的。

 

魔術師仔細回想了一下,然後對她說:「我雖然不是魔法師,但多少了解一點實際的情況。在伯萊茲大陸上,有兩種途徑可以學到真正的魔法,剩下的都是像我這種騙子。一個是透過魔法協會,妳必須是貴族和有錢人,或者擁有極高的魔法天賦並通過協會的試煉,才能進入魔法協會學習;二就是跟隨私人魔法師,這兩點對妳來說都很困難。魔法協會是不會收一個沒有背景的窮女孩學習魔法的,而且妳的手指反應慢,不靈活,年齡偏大,學魔術都不一定合適,也很難說有什麼魔法天賦。若是要跟著私人魔法師學習,妳認識魔法師嗎?」

 

瑪德琳看著他,絕望地搖搖頭。

 

賈斯林想了一下:「很多年前,我準備去約克郡馬戲團學校上學時,路過翡翠森林的邊緣,曾無意間遇到一個瀕臨死亡的老魔法師。他當時病得很重,而且拒絕治療。我記得我在三窪村旁的森林裡幫他穿好了喪衣,還幫他挖了坑。哦,那真不是個美好的回憶,後來,我沒等到他死就偷偷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魔術師看著瑪德琳,遲疑了一下:「十幾年了,我估計他早就病重死了。如果妳膽子夠大,可以去那裡看看,這是我能想起來唯一跟魔法師有關聯的事了。」

 

瑪德琳眼睛發亮,看著他,賈斯林有點猶豫:「我承認這不是個好主意;不過,反正妳也沒有什麼別的機會學到魔法。不如去看看,說不定能撿回一本魔法書籍或什麼器具。也許賣個好價錢,能改變一下妳的處境。妳說呢?」

 

瑪德琳拚命點著頭,對她來說,這個建議的可行性高太多了;雖然她覺得這個主意怪怪的,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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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試讀】

荊棘花冠():公主騎士

作者: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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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魔術

 

時間是治癒人們傷口最好的藥劑。

 

苔絲和雪麗以為瑪德琳會痛苦、難過得活不下去,她們擔心她會自殺。但是,瑪德琳遠比她們想像的更強韌。當這個苦難的夏天終於過去,孤獨的秋天和死寂的冬天也結束之後,第二年的春天,瑪德琳的骨折和她的心靈都好像痊癒了。

 

曼達修女並沒有再提這件事,她帶著瑪德琳跟溫頓院長道歉。溫頓院長毫無表情地懲罰她懺悔一星期和清潔教堂裡當季捐贈的衣服。

 

連續七天,瑪德琳一個人跪在小禮拜堂的聖壇前做著懺悔。不能睡,不能停,不能進食。深夜,全修道院都陷入了睡夢中,她仰望著遠處森林上空璀璨的星光和山頂的積雪,雖然身體很疲憊,心裡卻充滿了力量,那是剛強不再彷徨的意志,即使這個世界拋棄了她,她也不會再迷茫。

 

曼達修女雖然沒有什麼表示,但卻任由雪麗和苔絲她們幫瑪德琳清洗、熨燙完所有的衣服。海安修士也對著她擠眉弄眼:「聽說妳用硬骨頭把溫頓院長的手嗑掉了一塊肉?不錯不錯,小修女,妳總是能給我們平淡的生活帶來驚喜。很好,摩蒙修道院大多數的騎士和修士都欠妳人情。來,今天不學了,我們來大吃一頓慶祝,妳也可以喝一杯啤酒,這是騎士團敬妳的,妳幹了我們大家都很想做的事。另外,如果妳想學,我可以讓白德騎士教妳搏鬥的技巧,這樣妳……

 

海安修士露出了別有意味的笑容,瑪德琳膽怯地後退了一步;海安露出了白白的牙:「……下次就可以咬斷她的手腕!」

 

大家其實都是不錯的人,瑪德琳心裡不無感激,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告訴了她,他們喜歡受到打擊卻能勇敢迅速爬起來的人;人們欣賞積極的、充滿活力的生活態度。

 

他們是站在瑪德琳這邊的。

 

 

暖風吹拂著人們,帶來了新一年的氣息。瑪德琳十三歲了,她的傷也完全好了。騎士團的白德騎士在海安修士的屋子裡拜訪她,白德沒辦法讓一個普通小女孩變成競技高手,但是她能跟著他學習騎馬和跑步的技巧。

 

她也很想學搏鬥和劍術,但是,白德騎士看了看她,便對她說:「妳不適合學習體技。妳的身體骨架太纖細,不夠健壯,隨便一把長劍都會讓妳傷了自己。」

 

瑪德琳急切地說:「我會很努力去學的!我會用心去練習的!」

 

「不不不,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問題。」白德是一個真正的平民子弟,靠著自己的勇猛擊潰了邪教團體而晉升成騎士,他的忠誠和正直在摩蒙騎士團是有名的,瑪德琳相信他的話。

 

「妳天生的體格就是沒辦法練習力量型的技術,不管妳多麼用功。有些女人……」白德比畫著:「身材是沙漏型,骨骼粗壯,腿腳有力氣,能負擔全身和刀劍的重量。肩膀寬,手臂長,揮動起刀劍能揮出兩到三個臂長,再加上女人特有的靈活度和彈性,她們能成為很不錯的戰士或遊俠……就像雪麗那種體格。」

 

白德再次細看瑪德琳,搖了搖頭:「妳太瘦太細,像竹竿一樣,而且身體好像也不健康,走路喘氣多、動作僵硬、不靈活。天哪,我不知道那個溫頓院長是怎麼養妳們的,妳們都蒼白瘦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她給妳們吃了些什麼?青少年時代一定要多吃乳酪、肉、魚,才能有健壯的身體。」

 

雪麗尖刻地說:「我們只有稀湯、馬鈴薯、麵包屑。她想把我們餓成纖細、瘦弱的嬌小姐,然後賣個好價錢。」苔絲嚇得忙捂住了她的嘴。

 

白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說:「我還是孩子時,在鄉下經常吃不飽飯,所以個子怎麼也長不高。在戰鬥時我就得更加敏捷來彌補這個缺陷。」他對著瑪德琳說:「聽說妳還受過骨折的傷,這更糟。在戰場上,激烈的衝撞會讓妳的骨折處再度斷裂。妳的體型、健康程度和受傷狀況,都不允許妳練武。即使勉強自己去學,也不會有成就的。」

 

瑪德琳絕望地看著他。這個修道院毀了她的健康、她的人生,還要毀了她的希望嗎?她痛恨這個地方。

 

騎士安慰著她:「即使不能學搏擊劍術也無所謂啊,女孩子學習精靈語,做個有知識的人——學者也許會更好。」

 

但是她不一樣,若不能當一個騎士,她就完了。精靈語無法幫助她離開這個地方,她努力點燃心中的希望,不甘心地問:「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了?」

 

騎士笑著說:「除了戰士之外,妳可以做任何事。比如學者、修女、還可能更進一步,成為修道士中的佼佼者——牧師……

 

不,她痛恨跟光明教會有關的任何東西……

 

「還有魔法師……」騎士抓了抓頭髮。

 

瑪德琳驀地瞪大了眼睛,魔法師……

 

……人群裡奔出了一個穿著黑袍戴兜帽的魔法師,他用細長的法杖指向噴水池,大聲誦讀著奇特單音串成的長句子。立時,那些觸目驚心的鮮血和軀體碎屑都化成一陣陣銀灰色的煙塵消失不見……

 

……落在地上的魔法卷軸突然飄了起來;它飄到了兩人眼前,接著就緩緩地展開了……卷軸上一個個金燦燦的精靈字浮現出來,優美的字跡像是完美對稱的百合花紋;比夜鶯的歌聲還要甜美,比祕銀珠寶還要精細……致該死的……瑪加……

 

她的腦海裡還留存著這些強烈的記憶,現實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招手了。

 

成為一個魔法師?擁有魔法的力量,強大得可以戰勝騎士、牧師、甚至是公爵、國王、一個王國,全人類……

 

瑪德琳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道通往天國的階梯,她的願望不偉大也不高深,只求有一點點渺小的活下去的憑依。離開修道院,讓懦弱、愛哭、脆弱的她找到妹妹、媽媽、姊姊過正常人的生活,就足夠了。這個願望不會比征服公國甚至征服全大陸更難吧?神不該漠視凡人生存的願望,神不可能會拒絕她的。

 

這個嶄新的念頭令瑪德琳興奮萬分,連白德騎士接下去的話都沒有聽見。

 

騎士聳了聳肩,自語著:「……雖然,這個大陸上真正的魔法師已經不多了。會在外頭跑跳的十有八九是騙子,唯一一個不是騙子的也是瘋子……沒有人會想跟那些除了魔法之外什麼都無所謂的瘋子打交道。」

 

 

 

是的,魔法師越來越少了。

 

魔法師是一群傳說中的怪胎,一群用法杖和咒語就可以攻擊敵人、沒有強壯體魄卻有超強武力的學者。他們可以在空中自由飛行、能利用閃電等自然力量攻擊人、能夠發現寶藏、能預測未來;他們大多是身體虛弱的老學究,只懂得研究最深奧的魔法知識,在精益求精的魔法研究之路上徹底忽略人世間的權勢和舒服生活,卻諷刺地備受國王們的尊敬以及賣力招攬。

  

在伯萊茲大陸上,最著名的魔法師比起各個公國裡最英勇的國王、最絕色的美人還要出名。麥錫恩國王的法師顧問梅森就是其中之最,他神奇的能力能讓黑夜白晝倒轉,用一支虛擬的長槍擊破堡壘,讓瀑布逆流。

 

這種超然的技術和地位,自然吸引了許多年輕人去學習魔法。但是知識的艱澀和天賦的難求,也讓很多人剛入門就打了退堂鼓。

 

他們必須終生不斷地學習記憶咒語,執著追求深奧的知識,直到付出了全部的生命,代價可說是無比巨大。以魔法師們的話來說,那就是魔法之神「博布塔」是真神裡面最苛刻的神——傳說祂討厭爭名奪利和懶惰的人。

 

光這兩條就可以踢掉七成以上的人,剩下的三成即使勤奮又謙遜,還得有天賦、有運氣,否則你只能看到別人不斷地進步,結果把自己活活逼瘋,這是個苦行僧才適合的行業。

 

 

 

瑪德琳卻不知道這些,現在的她只是想擁有一點小小的本領。

 

白德答應幫瑪德琳留意有沒有合適的魔法老師,私心裡卻不抱什麼希望。有什麼真正的魔法師願意給一個小小的修女當老師?他們是一群只懂得鑽研魔法的書呆子,或者根本早被國王或騎士的倚賴給寵壞了。

 

時間流逝,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

 

白德騎士教瑪德琳學習騎馬和跑步:「妳得想辦法鍛練身體,我們的學習重點就放在騎馬和跑步上。騎馬時妳得讓自己的動作合上馬的重心和節拍,連續不斷地向馬發出指令,學會用韁繩控制馬,讓馬配合妳的動作。有時,妳得防止馬突然轉彎,把妳甩下來。注意前方的路況,地上隨時有坑、洞、絆馬的繩子、還有陷阱和碎石,上馬前先要檢查馬具。另外,妳還得學會跑步……

 

白德向她做著示範。「跑步時兩手握緊,提到腰帶處。注意上半身要往前傾,兩腿微彎,右腳使勁,左腳先跳起,然後右腳再按這個步驟進行下去。不要管姿勢好不好看,跑起來後臂肘在身體兩側自然擺動,注意呼吸要均勻,然後就可以增加步伐、加大步距了。」

 

瑪德琳不明白地看著他。騎士說:「既然我們不能學進攻的技術,那麼就學些逃跑的技術吧。有時候逃跑比進攻更重要!妳得學會怎麼讓自己逃離危險境地,以及保護自己不受傷。弱方要搶先攻擊,一擊不中時轉身就跑,挨打時要抱住頭和身體,保護內臟,把背部露出來。這對妳是很有用的,我見過很多人在逃命時被自己的腳絆倒,或是被馬甩下來,他們都跌斷了脖子。」

 

瑪德琳每天練習跑步,這的確能保持身體健康。只是不管再怎麼練習「逃跑」,終究不能使她真的「逃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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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花冠():公主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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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瑪德琳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自我嫌惡中,無能為力的情緒包圍著她。

 

「這不是妳的錯。這個世界上心懷理想、憤世嫉俗的人成千上萬,真神為什麼會選中妳成全妳的心願?妳有絕色的容貌?還是有高超的本事?妳算老幾?妳什麼都不是。別傻了,孩子,幾年之後,妳妹妹吃到了苦頭時就會理解妳了。」教習修女曼達說了一些貌似公平的話,其實也只是在為自己感慨,等這些姑娘像她一樣在修道院裡待上二十幾年,她們就會理解自己的處境了。

 

你不是神,你很難更改自己的命運。

 

但是,大家都不是神,所以誰也無法預料世間將會發生的事。

 

兩個月後,姑娘們跟往常一樣,上午的時候去做針線活。這時候,修道院的大門打開,進來了一輛半新的馬車。姑娘們都抬起頭來,往窗外看去,一對穿著花俏的拘謹夫婦下了車,男人是個中年紳士,胖胖的身軀上打著呢子料的領結,女的是個眼睛細長銳利的中年婦人,戴著俗氣的帽子和珍珠項鍊,還穿著很扎眼的紅綢長裙。

 

院長滿面春風地把他們迎進來,邊說邊經過姑娘們所在的大屋子,向院長室走去。遠遠的,修女們從孤兒院裡帶出幾個孩子,其中有個孩子驚訝地說:「妳的裙子真漂亮啊,走路時還嘩嘩響著。」

 

女人發出誇張又得意的笑聲:「天啊,這些孩子竟然沒有見過絲綢,真是太樸素可愛了。弗萊德,我們一定要挑個最漂亮的。」

 

雪麗學著她的腔調,怪聲怪氣地說:「沒有見過絲綢,真是樸素可愛。呸,看不起人!」

 

瑪德琳扭頭問著苔絲:「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苔絲說:「他們是來修道院收養孩子的。聽說是布林省賣綢緞的商人弗萊德夫婦,聽說他們很喜歡孩子。」她羡慕的說:「不知道是哪個運氣好的孩子能被收養啊。」在這裡,各種小道消息傳得很快,沒有姑娘們打聽不出來的事。

 

「大家都想被收養嗎?」瑪德琳好奇地問。

 

苔絲瞪大了眼睛說:「那當然!若是遇到了有錢人,就能出去當有錢人家的小姐。我也想著有一天會被有錢人收養,可惜我不是孤兒,我學會繡花以後,出去只能給人家幫傭。」

 

「但是運氣不好的話,也有可能遇到騙子來買小姑娘去當娼妓的!」雪麗老練地拍拍她們的肩膀。她咬著牙說:「我也會出去的,但是我不想靠著被有錢人收養而離開這個鬼地方。」

 

苔絲點了點頭:「那大家就要賭賭自己的運氣了。」

 

瑪德琳覺得很新奇,她的眼光跟著他們,一直目送他們到了院長室。突然,她看見院長室裡的修女們帶出了幾個女孩,準備送她們回孤兒院裡。其中有個女孩子穿著乾淨的白色布裙,一頭淺得近乎發白的金髮,蔚藍色眼睛,鼻梁上有著幾個可愛的小雀斑。不,是索朗!

 

瑪德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她一下子就站起來,推開了擋在身邊的姑娘,衝出禮拜堂向著院長室跑過去,周圍的人都吃驚的看著她直直衝進院長室,憤怒得全身發抖,對著溫頓院長大聲地喊道:「我的妹妹不是孤兒,妳不能讓人收養她!」

 

溫頓院長大吃一驚,緊張地對著商人夫婦假笑,請他們去旁邊會客室裡休息。然後她壓低了聲音,眉毛都倒立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說:「沒有教養的姑娘!我是為了這些孩子的前途著想,妳想讓她們在修道院裡過一輩子嗎?妳不感激,還……」幾個修女忙抓住瑪德琳的胳膊想拉開她。

 

瑪德琳緊緊撲過去抓住她的衣服,尖聲道:「不行!我是她的姊姊,我可以照顧她!我們不能分開!」

 

院長看看她搖搖頭:「不行,瑪德琳,妳已經十二歲了。妳太大了,沒有人會想收養妳的,妳的妹妹還有機會。」

 

瑪德琳的腦子裡嗡嗡叫著,巨大的恐怖嚇住了她。她的手指被掰開了,曼達修女也跑來了,幫著幾個修女架起了她往外拉。她聲嘶力竭地叫著:「妳不能把索朗送走,我們必須要待在一起,我答應我姊姊的!」

 

她心裡只剩下恐慌,她不能想像沒有索朗的日子,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別太自私了,瑪德琳。妳不想讓她離開修道院嗎?這個地方雖然不錯,但是對孩子來說,家才是最安全的。」溫頓放緩了語氣,努力對她露出和善的表情。

 

「不——!我不能跟索朗分開!他們會把她轉賣到妓院去的。」

 

「天啊!」溫頓院長尖叫了一聲,她氣壞了!「妳這個滿腦子骯髒的小壞蛋!」其他修女也驚慌地退後了幾步,這類不敬的謠言雖然到處流傳,但是沒有人敢公開吼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這些謠言若是事實,這個教區的大主教、院長都得上教會法庭了。

 

院長看樣子已經不想再跟她說什麼了,她用力地掰開了小女孩的手,抓住她的脖子,大聲叫人把她帶下去,重重地抽她鞭子,打她的嘴。瑪德琳紅著眼猛撲上去,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

 

「啊!」溫頓院長發出了慘叫,用力甩開她,也甩掉了手臂上一塊血淋淋的肉。她憤怒地揮開小姑娘,把她打飛出去,直接撞倒在角落的燈柱上。瑪德琳只覺得身體像是被折斷的蠟燭般碎了,一陣巨痛之後,她連聲音都沒能發出來,就昏了過去。

 

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好像永遠也到不了盡頭。

 

瑪德琳好像在做一個冗長的夢,怎麼也醒不過來。在這個黑漆漆的深夜裡,到處都是荊棘密布的山峰叢林,永遠也爬不到盡頭。

 

她的身體忽冷忽熱,周圍傳來無數嘈雜的聲音,吵得她睡不好覺也醒不過來。她又累又餓,也不想清醒;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床,不停地跪著祈禱,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連神都要厭倦。每天無窮無盡地繡著禮服、桌布、窗簾,永遠做不完的刺繡和編織,眼睛總是刺痛不已,還要裝出開心的樣子討修女們歡喜。

 

她不是這樣的人啊,她再也不想勉強自己了。

 

她想回到以前,那個夜晚之前。有威武的公爵、秀麗的貴婦人、英俊的少年子爵、漂亮的公主,還有可愛的妹妹,那個溫暖的家才是瑪德琳該過的生活,但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是哪裡出錯了呢?

 

她想不明白。她太脆弱了,太笨拙了,所以她找不出原因,所以她改變不了現狀。

 

所以她要在這裡受苦。

 

每個人都在拚命找尋自己的方向和出路,包括凱特、索朗、甚至是苔絲、雪麗……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去的世界,她的世界又在哪裡呢?

 

金色的光芒刺痛著她的眼睛,她費勁地睜開眼,身邊有人驚喜地撲到她身上,溫柔的褐色眼睛充滿了淚水,是苔絲。那溫柔的視線讓瑪德琳感動極了,苔絲回頭叫道:「曼達修女,瑪德琳醒了。」

 

曼達修女也匆忙跑過來,明顯鬆了口氣,點點頭,對苔絲說:「讓她睡吧,她需要休息。」

 

苔絲握著瑪德琳的手:「真神保佑,妳昏迷一星期了。妳受了一點…………傷,連院長都嚇壞了。因為大家都看見是她把妳打出去的,她擔心妳會帶來麻煩,現在妳醒過來就好了。」

 

瑪德琳嗯了一聲,看著苔絲想張口問些什麼,苔絲卻躲避著她的目光。曼達修女又叫了她一次,她忙應了,急匆匆地打算離開。走之前,她緊緊握了一下瑪德琳的手,輕聲說:「妳妹妹,那個叫索朗的,已經被那對夫妻收養帶走了。放心吧,修女們都說那孩子聰明又膽大,將來肯定會變成有錢人的。」

 

瑪德琳閉上了眼睛。

 

沒有告別,沒有叮囑,小小的索朗就走了。以後再也不能見面了吧?現在她只剩下一個人。

 

直到妹妹走了,她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把小小的索朗當做依靠,為了這孩子而努力在這裡活下去,原來以為的堅強都是假的,她竟然懦弱得沒有勇氣單獨活著。

 

太孤單了,沒有家人的修道院已經變成了世界上最冷冰的巢窟,最黑暗的深淵,而她是個最懦弱膽小的人。凱特、索朗都離開了,遠遠把她拋到了後面。這樣也好,失去了父母,沒有了妹妹,修道院對她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瑪德琳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看著頭頂漆黑的空間,窗外黯淡的星光,自言自語著:「我要離開,我要離開這兒。去找索朗,去找凱特,去找媽媽……沒有人能阻擋我。」

 

她輕聲地說:「像一個騎士那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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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索朗


神啊。

 

瑪德琳在心裡大叫,用雙手掩住悲喜交集的臉。她抑制不住驚喜,跳了起來,尖叫著跑了出去,毫不理會老修道士迷惘的目光。

 

「該死的瑪加?這是什麼無聊的格式啊。哈,該死的,這一定是個超無聊的傢伙,現在連精靈都這麼無聊。」老修道士低聲嘟囔著。不過,這次算那個蠢丫頭好運,第二天,海安果然連打帶罵地開始教她語音和唱詩。

 

這說明了什麼?瑪德琳想,這證明了上天給每個人的幸運是一樣的,當你用功努力,就可以收穫你想要的了。

 

一年之後,瑪德琳已經可以用精靈語大聲唱讚美詩,優美的音節光是念誦就彷彿在歌唱一般。每天傍晚,她坐在修道院的石階上,看著遠方的翡翠森林,大聲以精靈語唱讚美詩。在無窮無盡的祈禱和編織中,只有這種語言能讓她脫離這個禁錮的場所,起碼在這一刻,她感覺她的心是自由的。

 

自由的感覺是什麼樣的?瑪德琳想,那就是這樣吧,身體在這裡,但是心在飛。

 

 

這一年,瑪德琳在修道院裡,還遇到了故人。

 

那是一個高大黝黑,長滿了絡腮鬍的男人。尼埃,他曾是惠恩公爵家的騎士,在那夜之後護送她們來到修道院。現在,他為教堂送捐贈年金而來。

 

父親健在時,惠恩騎士團有上百位騎士,但是在惠恩公爵家被滅以後,他是唯一一個還在她們面前出現的人。那些傳說「脾氣柔和,身心皆為主人奉獻」的惠恩公爵騎士團的騎士們,全部都不見了,只有這個人還記得她們。

 

「好好在修道院裡生活吧,這裡很安全。公爵小姐,復仇是男人的事,等我去砍掉馮德魯多省長的頭,妳們和我就解脫了。」騎士對著她說。

 

德魯多是誰?省長?和父親被殺有關嗎?瑪德琳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這和十二歲的她沒關係,但是為什麼大家都說在修道院安全呢?他們不知道她們多麼痛苦嗎?

 

沒等瑪德琳回答,騎士就施禮帶著他的劍走了,以後瑪德琳再也沒有見過他。不知道尼埃騎士的刺殺行動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死了?在瑪德琳眼前的這個世界越發不安定,生與死隨時有可能落到每個人頭上。她沒辦法改變任何事,只能更加關心自己。

 

修道院裡不允許人們胡亂行走,每個人都被限制了可以活動的範圍。當瑪德琳個子長高一些,她被安排去送信,幫忙搬東西。她是一個懂規矩又謹慎的姑娘,膽子也不大,看著你的時候,一副認真又緊張的樣子,讓人無法對她產生懷疑。

 

她正發著呆,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瑪德琳驚慌地跳了起來。是雪麗,她奇怪地說:「妳為什麼那麼緊張?那樣子就像是過了今天沒有明天似的。妳在怕什麼?我們在這裡有的是時間,我們會在這像地獄一樣安全的修道院裡過一輩子。」她的語氣調侃又酸楚。

 

……」每個人心裡都明白她說的對。在修道院裡過一輩子?為什麼不呢?瑪德琳不確定地想,雖然這裡很苦,但是不會讓妳第二天早上醒來,看見父親死在庭院裡。

 

「幫我一個忙,雪麗。」她突然對雪麗說。

 

「沒問題。」

 

她們在做針線活時,幾個姑娘打鬧著擠在一堆。修女不斷提醒:「閉嘴,安靜點,姑娘們。」

 

突然雪麗舉起手:「修女,我的針斷了。」

 

修女忙走過去給了她一根針,緊接著旁邊的一個姑娘也把線扯斷,還回頭撞了雪麗一下。雪麗自然跳起來和那個姑娘扭成一團,屋子裡立刻大亂。

 

「就是現在。」瑪德琳從座位上彎下腰,爬出了工作間。出了門她拎著裙子,撒腿就往修道院後面跑;幾個姑娘立即擠過去,坐了她的位子。

 

修女罵道:「都安靜!再吵鬧就抽鞭子,妳們這群懶姑娘。」她回頭看了看其他安靜的女孩,然後坐下來拿起了布。雪麗不在乎地噓了口氣,吐了吐舌頭。

 

雪麗其實是個好姑娘。瑪德琳心裡模模糊糊地想著,她講義氣,而且大膽,不怕事,比懦弱的自己強太多了,她們能成為朋友真奇怪。

 

瑪德琳向後院跑去,喝醉酒的修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對她大叫著:「嘿!小修女,妳跑得像是魔鬼在追趕妳一樣!」

 

糟糕。瑪德琳向他苦笑一下,修士喝醉也是在褻瀆真神,不過他提醒了她。她放緩了腳步,抱著包袱向後面的孤兒院走去。

 

她已經快一年多沒有見到索朗了。不知道那個有著淺金色頭髮,湛藍色大眼睛的可愛小妹妹最近怎麼樣?索朗是最受寵的么兒,也養成了倔強又任性的脾氣,她很為自己的妹妹擔心,索朗是她現在最親近的人了。

 

瑪德琳有次遠遠地看到過索朗,發現妹妹比以前長高了一些。她仰著頭,頭髮亂亂的,一定沒有人幫她梳理,也沒有人教她怎麼穿衣服。瑪德琳不知道她是怎麼度過這兩年時間,她一直想找機會去見見她,希望能跟她在一起待一會兒,問問她好不好?是不是能讓她開心點?

 

孤兒院的院子裡,有一個修女正帶著五六個孩子在撿馬鈴薯。瑪德琳鎮定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對著修女說:「外修院的修女們讓我送一些裁壞的布過來,妳們想必需要給孩子們做些衣服或手帕。」

 

修女沒有懷疑什麼,高高興興地接過包袱,拿到屋子裡去了:「幫我看著她們一會,她們不聽話的時候可以打她們屁股。」

 

「好的。」瑪德琳勉強對她笑笑,目送她離開。然後回頭看向孩子們,一把抱住了索朗。

 

索朗又高了一些,臉色很蒼白,連那可愛的小雀斑都快看不見了。妹妹好像不認識她了,竟然瞇著眼看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露出笑容,叫了一聲:「嗨,瑪德琳。」

 

「這麼久不見了,妳還記得我啊。」瑪德琳用力抱緊了她,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她臉上。索朗有些不自然,僵硬地推開了她,她已經不習慣這麼親切的擁抱了。她們被送到修道院時,她才五歲,兩年的時間過去,這孩子已經忘掉了很多事。不過當她看到瑪德琳帶來的禮物時,立刻就跟她親近多了。

 

瑪德琳給孩子們帶來了蘋果和麵包,是山下小鎮上的獵人們送給瑪德琳的,因為她用精靈字幫他們抄寫聖書。瑪德琳把這些謝禮存下來,準備送給妹妹。孩子們歡呼著,爭搶著食物,瑪德琳看著妹妹大口大口吃著蘋果,覺得自己再怎麼辛苦都值得了。

 

趁著孩子們吃東西的時間,瑪德琳拍打著索朗身上的灰塵,梳理她亂糟糟的頭髮,卻發現索朗的頭髮結成了一團,怎麼也梳不通,她只好從圍裙裡拿出剪刀,把下面打結的頭髮剪掉,然後把剩下的頭髮編成了辮子。

 

她發現索朗身上竟然帶著很多結疤的舊傷,心痛地問她時,索朗搖搖頭說不痛。瑪德琳轉身想去找教導修女,索朗張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她老實說:「妳去找修女嬤嬤們是沒用的,她們煩透了孩子,她們打我的話,我可以跑,她們……

 

索朗指了指兩個更小的孩子,「她們就只會哭。等我長大了,她們就不敢打我了,我就可以去打她們了。」

 

瑪德琳呆住了,她結結巴巴地說:「不,索朗。不是這樣的。妳不能隨便去打人,那樣是不對的,大家應該要相互愛護……」聖書上不都是這麼講的嗎?

 

索朗張嘴把壞掉的蘋果肉吐了出來,迷茫地問:「那她們就可以打我嗎?」

 

瑪德琳無法回答。兩人都模糊地覺得對方說的話不對,但是也不知道要怎麼去反駁對方,連她們自己都想不出什麼才是對的。

 

索朗突然露出了笑臉,問:「瑪德琳,妳把蘋果都給我吃,對我真好。妳就是世界上最愛護我的人吧?」

 

……」這話說得瑪德琳心裡一酸。

 

索朗輕聲說:「如果爸爸沒有死就好了,我們還可以住大房子,過生日可以開宴會,跳舞,我們都還是公爵小姐,哥哥是子爵,姊姊是公主。」

 

瑪德琳楞楞地看著她。如果……就好了……她猛地甩了甩頭,好像要甩掉所有的往事,她聲音爽快地說:「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親愛的索朗,即使不做公主也好呀,不做公主我們也可以永遠在一起,在這裡生活和玩耍……

 

索朗的話卻揭破了遮蔽殘酷現實的面紗,把她們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底下。她尖刻地,像一個受盡傷痛的大人般尖叫:「妳瘋了嗎!瑪德琳,只有妳才願意整天待在這個窮地方。我才不願意!我們本來就是公主,我們有大房子,有漂亮的衣服。是爸爸死了我們才被壞蛋們送到這兒的。他們都是壞東西!妳明不明白呀?妳就知道給我吃爛蘋果,妳為什麼不想著帶我離開這兒,讓我們重新回去住大房子!」

 

她站起來,伸手撿起一根樹枝,狠狠地抽打著地面,嘴裡恨恨地說:「誰希罕在這兒玩?誰想當修女?是不是沒人要我們了,瑪德琳?我們是不是回不去大房子了?不會有人送禮物給我們,也沒有小馬騎了,還吃不飽飯……我們完了!瑪德琳……

 

她最後直起身子,難過地放聲大哭:「我不想待在這裡。我想回家,我想媽媽,瑪德琳,我不想當修女……

 

瑪德琳望著妹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從沒想過,原來每個人都是透過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悟,自己的痛苦。

 

原來索朗是這麼想的。

 

索朗的話彷彿一刀刺破了她心裡的魔咒。以前她不敢想的,不願意想的,全部都攤在她眼前。對,爸爸和哥哥被處死了,媽媽被放逐了,姊妹三人被丟進冷冰冰的世界自生自滅,這種失去了一切的「絕望」在兩年後深深地侵襲著她。

 

那天,瑪德琳是哭著回去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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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精靈語

第二天、第三天……沒有任何人帶她離開。瑪德琳就在修道院裡待了下來。慢慢的,時間久了,瑪德琳漸漸習慣修道士們的生活,也像別的姑娘一樣,迅速地熟悉並融入了這個環境。

 

修道院裡的姑娘們喜歡拉幫結派,有時也欺負新來的人。在新人當中,她們尤其討厭瑪德琳:討厭她握著雙手坐得筆直的樣子,討厭她總是一臉驚恐、受到驚嚇的表情,還討厭她笨手笨腳總是學不會針線活卻還在使勁學的蠢樣。

 

於是女孩們搶她的食物,讓她睡在最潮溼的角落,強迫她替她們提水搬布料;瑪德琳還得到了額外的待遇:她們叫她窮光蛋小姐、稻草人、呆頭呆腦的小母雞。故意在禮拜堂裡擠撞她,讓她被修女們罰站……沒有人能幫瑪德琳。

 

瑪德琳雖然想要躲得遠遠的,但是沒有用。於是在一個多月後,當她吃飯時,雪麗在她身旁切麵包卻「不小心」切到了她的手指,瑪德琳猛地站起來,瞪著雪麗,緊咬住牙,顫著身體抱起了身邊比腰還粗的一桶湯,然後砸向那些搗亂的姑娘,嚇得餐廳裡頭二十多個女孩哇哇大叫著滿屋逃跑。

 

結果,瑪德琳被關了兩天禁閉。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在小黑屋裡驚慌地哭叫求饒,但是她這次沒有哭,只是睜大了眼睛,沈默地縮在禁閉室的黑暗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體還因發生的事情而不可抑制地顫抖。

 

她只有一個人,沒有人會教她該怎麼做;她也不知道她那麼做了會有什麼後果?會受到什麼處罰?以後會不會被那些姑娘報復?但是,那一刻她只知道,她不想再退縮了,誰知道下次會不會有人「不小心」切到她的胸口和脖子?

 

修女們沒有再打瑪德琳,曼達修女只是把她拉起來,帶回房間讓她休息。她一路踉蹌地走回睡覺的地方,把自己的床鋪拉到向陽的位置就睡著了。以後的事就變得自然且簡單,彷彿瑪德琳通過了一個奇怪的儀式,再也沒有人找她的麻煩。那群姑娘們包括雪麗,開始主動地、不好意思地跟她說起了話,她的朋友也漸漸多了起來。

 

這使她學會了一件事。在惡劣的環境裡,光靠退讓和順從解決不了問題,只有做些什麼才可能改變些什麼。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她的生活也變得順暢多了。

 

 

即使是與世隔絕的修道院,讓女孩們感到興奮的事還是有機會發生,比方做針線的時候,會遇到外面來的人說說院外的事情。說的當然不是乏味透頂的聖經故事,而是充滿浪漫色彩的花邊消息。

 

修道院裡有個外來的姑娘叫伊紋,每天會來做一兩個小時的針線活。她是一個貴族世家的後代,後來家道中落,得到了大主教和修道院的庇護,可以在修道院裡工作、用餐、受教育。

 

她住在山下的小鎮,所以能跟她們說一些外面世界的花花綠綠。例如年輕英俊的伯爵或子爵跟心愛的小姐私奔;或者某位貴婦人收到了帶著情人家徽的情書,卻被傭人揭發,引發了騎士之間的決鬥。還有國王準備和敵對公國開戰,用五萬枚金幣招攬魔法師,卻被一個英俊的騙子騙光了所有經費;以及遙遠大陸上的龍和精靈們互相搶奪大幽暗森林的財寶……諸如此類好玩的消息,讓修道院裡的姑娘們大驚小怪,同時心滿意足。

 

但是除此之外,瑪德琳幾乎看不到任何令人開心的事。

 

長待在修道院裡的女孩,除了孤兒、或像瑪德琳這種犯罪貴族的子女,另外還有一部分是自願進入修道院的女孩。

 

有的來自鄉下農家,到這裡來接受教育;也有貴族家把多餘的女兒送進來——貴族為了確保財產不分散,通常會把全部財產傳給長子,分些生活費給其餘的兒子;對待女兒要麼嫁出去換一筆財產,要麼趕出家門送進女修道院——進了修道院,就等同與外界完全斷了聯繫。

 

「父母把我們送進修道院,家庭財產都被兄弟霸占,我們被關在這座活人的墳墓裡,沒有第二條生路。」做針線活時,一位叫吉西的姑娘在瑪德琳耳邊這麼說,也不管她是否聽得懂,只是神經質地不停抱怨。

 

這些貴族小姐過慣了從前富裕、放縱的生活,不甘心在修道院裡犧牲自己的青春、愛情、幸福,總是會想方設法跑出修道院,跟情人約會。瑪德琳就曾經看到她們藉著去山下村莊送聖藥的機會,把紅色的繡花長裙穿在黑色的修女服裡面,然後興高采烈地去找情人,她們還咯咯笑著跟她揮手。瑪德琳偷偷告訴了苔絲,苔絲嚇得忙捂住了她的嘴。

 

但是第二天早上,不知道是誰告的密,狂怒的院長和修女嬤嬤在清早截住了遲歸的姑娘們。她們用力抽女孩們耳光,扒了她們的衣服,拉到地下室裡狠狠地打,把她們打得滿身是血。院長下令叫來所有的修女和女孩,看著這些貴族姑娘大哭大罵,回應她們的是更重的鞭打。許多年紀較小的女孩包括瑪德琳都嚇得哭了,大些的姑娘們卻只是冷漠地看著。

 

直到打完了一百鞭,幾個高大的教士拖走了奄奄一息的貴族姑娘,她們這些旁觀的女孩則被趕去祈禱,沒有人知道那些貴族女孩的下落。

 

後來,瑪德琳在擦洗教堂地板時,無意中聽到幾個老修女悄悄議論。才知道那幾個可憐的姑娘似乎被教會法庭判處了「瀆聖罪」。一個姑娘被送到昆布巴獄,終身監禁;而吉西和另一個姑娘則被處死。

 

這是瑪德琳第二次看到身邊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消失,「死」竟然是如此輕易、簡單的事。

 

黑黝黝的修道院裡,高牆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和樹木。人們習慣在陰暗的角落裡行走,連內心都變得無比灰冷、黯淡。對未來的不確定、對前途的懼怕,使人們變得神經質又膽小。修道院裡經常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瑪德琳好奇地聽著:比方有的姑娘離開修道院去做家庭教師、有的姑娘結婚了;有的因為營養不良送進醫院,也有姑娘的眼睛看不清了,被家人接回家去。

 

「她回家之後,就會好好養病了吧?」瑪德琳問。

 

苔絲聳了聳肩,有些懷疑地說:「不知道。也許會病死也許會好,好了之後她可能會嫁人,也可能去當女傭吧?瞎子連農地的工作都不能做。」她的意思是這個姑娘可能完了。

 

瑪德琳不寒而慄。

 

聖書上教育人們要為光明神獻身。所以漂亮、貞潔的貴婦用刀和火燃燒自己,在胸口刻下「六劍徽」來向神表示忠誠,後來她們都成了聖女。可是瑪德琳做不到,她無法漠視自己的生命,她也不願輕易接受死亡的命運。

 

她寧可忍受痛苦的工作環境、吃不飽、穿不暖,再怎麼受罪也要活著,這是不是表示她是天生的壞人呢?她為什麼會這麼固執呢?以後怎麼辦呢?和妹妹在修道院裡過一輩子嗎?她不知道。

 

瑪德琳專注地看著這一切,想透過自己的眼睛找到答案,但是天上的光明神和冷漠陰險的修女是回答不了她的。

 

現在,瑪德琳聽過雞叫,看過馬打架,會擠牛奶,會包紮傷患,會做飯,會縫衣服、斗篷,也會把刀和劍擦得雪亮。哦,她除了通用語之外,還會說一點點精靈語,日子辛苦又平靜,連她自己都快忘了,她曾經是個生活在公國都城裡的貴族公主。

 

 

對瑪德琳來說,最痛苦的時候已經不是工作。修女們的針線工作是有定額的,大女孩們一週兩件,小女孩們一週一件;雖然不能完成就沒有飯吃,但是只要技巧熟練,跟上進度並不困難。

 

現在最痛苦的事,已經變成每天傍晚都得去修道院後面找海安修士學習精靈語,這絕對不是一件好差事。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將近二十年沒有人願意學習精靈語,那絕對是有原因的。

 

海安是一個瘦小的老修士,他相貌醜陋,不苟言笑,枯小瘦弱得像一堆木柴。對,木柴,而且是一點就能起火的乾柴。他老眼昏花的程度幾乎已經看不清楚字跡,但是每當瑪德琳念錯了音節,或者寫錯了字母,他會立刻跳起來,用板子準確且狠毒地抽打瑪德琳的手臂和背。

 

比起虛張聲勢的修女,被他的板子打兩下,就得痛上兩三天,而且還不准叫苦叫痛,瑪德琳懷疑他眼睛看不清楚根本是裝的。

 

「啊哈,看看小心眼的修女給我派來了一個什麼樣的蠢蛋!」這是他看到瑪德琳後最常說的一句話,那聲音刺耳極了。這話說了五年,直到他永遠閉上眼睛為止,他都不知道瑪德琳叫什麼名字,也沒有興趣知道。

 

「去,自己去抄寫音標和字母。」他丟給瑪德琳一本書和一疊紙,然後就不再理會她。瑪德琳俯在桌子上,開始抄寫那些形體優美的音標和文字,這一抄就是四個月。每當瑪德琳抬頭想問問他能不能教她點別的,海安修士那華麗的板子就會像他傳說中流暢的精靈語一樣流暢地落下來。

 

瑪德琳不想學了,跟著瞎子學寫字太滑稽了。她想請雪麗幫她去跟教導修女說說,但是雪麗實在沒什麼說話的立場。「自己的事自己做。」雪麗聳聳肩。倒不是想看她笑話,而是誰也幫不上她的忙。瑪德琳沒有辦法,只好忍著繼續去學。

 

四個月後的一天傍晚,瑪德琳趴在桌子上惡狠狠地寫字時,因為太過用力,把一隻羽毛筆折斷了,海安冷冷地說:「小修女,妳一肚子的怒氣,能寫出『精靈語』嗎?」

 

瑪德琳怔住,立即紅了臉,她低頭看著桌子不吭聲。

 

海安這次沒有打她,只是難得地在發火前跟她說了一大段話:「精靈是大陸居民之中最高貴、優雅、聰明、美麗的生物,所以也最驕傲。他們創造出來的事物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好、最精緻的,不論是魔法、弓箭、語言、文字還是服飾。所以他們的語言和文字是最受神寵愛的,大陸上最重要、最高級的書籍、傳史、詩歌、魔法卷軸……往往是用高級精靈語記錄的。而頂尖的教皇、國王、祭司、法師、聖騎士都要懂精靈語——當然,愚蠢的國王或貴族就不用指望了。」老修道士不恭敬地聳聳肩,接著說:「精靈語像歌曲一樣流暢,帶著音樂般的抑揚頓挫。而且文法很複雜,聰明人都不容易體會,更別說是蠢蛋……

 

瑪德琳總覺得他在暗罵她是個蠢蛋。

 

最後,海安提出了問題:「有些人是靠背誦發音來學精靈語,有些人靠書本記住文字和文法來當紙本翻譯,妳呢?想學哪一種?」

 

瑪德琳張口結舌,海安用力抖抖她寫的字,一臉鄙夷地說:「妳連字母都寫得歪七扭八,像堆瞎眼的臭爬蟲,還想學到精靈們最高雅的語言?妳是把這裡當成休息室還是避難所?笨蛋!」

 

這個世上沒有傻瓜,瑪德琳的臉漲得通紅。這裡的確能使她在繁重的祈禱和工作中喘口氣,她的確存著偷懶的心。

 

海安重重地把板子打在她的背上,「滾!妳這個狡猾的蠢蛋!」

 

瑪德琳哭著回到房間,同屋的姑娘和修女都同情地看著她。海安的壞脾氣在全修道院……不、在全光明教會都是有名的。如果他能和善點,再會點阿諛迎奉的功夫,也許早就當上修道院院長了吧?曼達等人都在等著瑪德琳來求饒,要改學別的才藝;但是,瑪德琳始終沒來。

 

第二天傍晚,瑪德琳結束工作後,還是去了海安的屋子裡,練習寫字母。

 

海安連看都懶得看她,這些小姑娘一個個狡猾又懶惰,像是吃太飽的貓;一旦遇到了挫折危險,卻又逃得像兔子一樣快。反正,即使她想待在這個避難所也待不久,即使有人願意讓她留下,精靈也不會允許的。

 

又過了兩個月,這天,瑪德琳剛進門,就看見海安坐在她經常練字的桌子邊,正在翻看她的習字。看到她走進來,海安點點頭:「小修女,妳已經來了六個月,我們得看看妳的學習成果,對,考個試。」

 

瑪德琳睜大了眼睛:「考試……」天哪,還得考試?她可從來沒有聽說過!

 

海安狡猾地大笑:「哈哈哈,妳那是什麼表情?妳很吃驚嗎?妳難道以為我會留下一個傻瓜在這裡浪費我的時間嗎?」他開心地拿出了一副綠色的空白卷軸,打開它,並把他最好的鵝毛筆遞給她。

 

然後他笑逐顏開地說:「來,我們寫信給最近的一個精靈,對,真正的精靈。這封信會透過這個魔法卷軸,傳遞到離我們最近的精靈那裡。然後我們就等著他的回覆,如果妳的字沒有得到精靈認可,就捲鋪蓋滾蛋。該幹麼就去幹麼,我已經不想再看到妳這張愚蠢的臉了!」

 

「不……」瑪德琳慌亂地叫了出來,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來辯駁。這一定是海安想趕走她!他還在為她上次的漫不經心想懲罰她!她這兩個月已經很拚命用心在練習寫字,不不不,練習的時間還不夠,她還沒有熟練,她的字歪歪扭扭,精靈們根本就看不懂!而且也沒有哪個閒得無聊的精靈會回信認可她!搞不好這片大陸上根本就沒有精靈了!大家都知道,最後一個精靈離開伯萊茲大陸已經是五百年前的事!哦不,他想趕她走!他只是討厭她!

 

瑪德琳的眼淚立刻流了下來,老修士猜到了她的想法,壓抑住心頭湧現的黑暗欣喜,嘖嘖說:「不准哭!愛哭鬼!哭對真正的修士是沒用的!除了精靈之外的種族,學精靈語都要經過這樣的試驗,看看妳是否有學習精靈語的天分。我也經過三個月練習並通過試驗,妳已經學得夠久了!快點,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瑪德琳的汗水浸溼了她的手心,她不行的!但是她被老修士推到了桌前,面對那張淡綠色的魔法卷軸。卷軸看來凸凹不平,似乎有閃光的液體和星屑在流動,那是魔法元素。

 

瑪德琳的眼裡溢滿了淚水,她閉了閉眼睛,她一定會忘記筆畫、她一定會手抖、她一定會畫破卷軸、她一定會被海安趕走、她一定會挨院長打、她還會被全修道院的修女修士們恥笑……

 

「快點!妳這個笨蛋!妳要摩蹭到什麼時候?聽我念然後開始寫!」海安不耐煩地大吼著。

 

「致—─

 

瑪德琳嚇得手一抖,鵝毛筆鋒利的筆尖一下子刺破了紙面。

 

「該死的——!」海安沮喪地大叫,他花了五十金幣購買的魔法傳送卷軸啊!他饒不了這個蠢丫頭!

 

————

 

瑪德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瞪著卷軸,像是看到了憤怒的公牛朝著她衝過來。她俯下身,兩眼死死盯著筆尖插入卷軸的地方,然後咬緊了牙,握緊了筆,使出渾身力氣用勁畫出了一撇。

 

她感覺筆下彷彿被一串串的水流阻塞,魔法波濤翻動時帶得她左右搖擺。粗粗的鵝毛筆上蘸了太多墨水,她寫出的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形狀!哦,天啊!瑪德琳心裡大叫著,「不管是什麼神,人間的光明神,精靈的曼吉斯神,甚至是混沌神深淵神都好,幫幫我吧!」

 

她帶著堅定或說是絕望的表情,緊握著自己手裡的武器——一枝鵝毛筆,和偉大的精靈語戰鬥。她用盡全身精力,一筆一筆把文字刻寫在卷軸的紙面上,那一串串連貫的字體粗大有力,幾乎要畫破紙面,就像是決戰中的騎士用利劍畫出帶血的傷口,這讓海安搖頭不已。

 

「致精靈:以曼吉斯神的名義向您問好。請您為一個初進精靈文字殿堂的人類引導方向,並施予您最慷慨的祝福。

「您的僕人,瑪……

 

瑪德琳的手落到了最後的署名。

 

寫完精靈體的名字就可以完工了,瑪德琳卻吃驚地瞪大眼睛叫出聲來。寫到一半,鵝毛筆便突然飛了起來,不再聽從她的指揮,自動完結了。這篇卷軸的最後結尾竟然是停在她的名字中間,那讓「瑪德琳」成了「瑪加」。

 

她驚訝地回頭看看老修道士:「我的名字還沒寫完!」

 

海安攤手,不以為意地回答:「卷軸能書寫的筆墨有限,妳前面用墨太多、太用力,到後面就不夠用。不過,這也馬馬虎虎算是寫完了,沒有哪個精靈會管妳叫瑪德琳或是瑪加,對他們來說,人類都差不多。」

 

卷軸爆出一陣耀眼的光,深深的字跡從漆黑變成了明晃晃的金黃,然後轉成赤紅色。每個字母都從邊緣慢慢燃燒起來,燃燒殆盡之後變成了黑紅色,最後沒入卷軸消失。

 

海安迅速地查看著最後消失的字,檢查可能的失誤。突然,他怔了一下,然後哈哈哈地捧著肚子狂笑起來。

 

瑪德琳被他笑得傻了。

 

海安毫無尊嚴地拍桌爆笑,從桌邊一屁股坐倒在地,撞翻了桌子上的卷軸書籍,像個瘋子一樣滿地打滾,眼淚都笑了出來。瑪德琳嚇得後退兩步,小聲問:「怎麼了,海安老師?」

 

海安氣都喘不上來,他捶地大笑著說:「小修女,妳寫得太好了!我發誓我八十年前就想這麼做了,但一直沒有膽子真的這麼做!妳太棒了!妳是伯萊茲大陸上第一個在給精靈的卷軸上寫『該死的』精靈的人!妳絕對是第一個!妳是個騎士!妳讓國王們都感到羞恥!」

 

什麼?她寫上的是「致該死的……精靈……

 

「不…………」瑪德琳看著陷入瘋狂的老修道士,茫然地說:「這不是你說的嗎?我就照著寫啊?」

 

「我說了嗎?我說了嗎?」老修士毫不留情地繼續爆笑著:「我是罵妳『該死的』啊。哈哈哈……可是妳竟然寫上去了!好姑娘!我為妳驕傲!」

 

這個「該死的」世界。

 

真是太悲慘了。

 

瑪德琳呆呆站在原地,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世界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為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事?這樣的人?手裡的筆茫然地落在裙子上,又從她身上滾到了地上。

 

一下子就完了,她辛苦練習了六個月的精靈字,都被這個「該死的」毀了。而這個「該死的」老傢伙竟然開心地快瘋了!他不知道她感到多麼失敗,多麼挫折嗎?瑪德琳已經不知道該想什麼才好了,只能氣得掉淚。

 

老修士伸手拍著她的頭,狂笑著說:「別哭別哭,小修女,妳是個真正的騎士!哈哈哈……雖然不能學精靈語,但我會跟院長提議讓妳學騎馬和射箭的,妳會是個真正的戰士!哈哈哈!」

 

屋子裡還是一片混亂,落在地上的魔法卷軸卻突然飄了起來;它飄到了兩人眼前,接著就緩緩地展開了。老修士的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一支利箭刺穿了喉嚨,他指著卷軸張大了嘴。

 

瑪德琳也張大了嘴巴,她急忙擦乾臉上的汗水和淚水,睜大了眼睛去看。

 

卷軸上一個個金燦燦的精靈字浮現出來,優美的字跡像是完美對稱的百合花紋;比夜鶯的歌聲還要甜美,比祕銀珠寶還要精細,只是看著文字就彷彿聽到了詩歌看到舞蹈,讓人感到無比愉悅,這個字跡可比她寫的成熟、優雅太多了。

 

致該死的……瑪加:

以光明神的名義向您問好,祝福您在精靈文字殿堂裡得到您所需要的,曼吉斯神施予您最慷慨的祝福。

您真誠的朋友,阿拉密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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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試讀】

荊棘花冠():公主騎士

作者: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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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是一個苦修者的世界。


這個世界令人望而生畏。


修道院又被稱為「隱修院」。在光明神和黑暗神混戰的年代,在傳說中的大黑暗時代的動亂期間,一部分堅定獻身光明教會的教徒們,為了取得更好的戰果,主動離開了人群,潛身荒涼的邊境地帶;在戰爭中,他們或遊歷民間,或偽裝進入敵人內部,以各種方式打擊邪教徒,為取得最終勝利付出了生命和血的代價,也得到了教皇和世人的敬重。


戰爭結束後,這些教徒向教皇要求建立自己的聚集地,教皇同意了,准許他們在艱苦的山區建立修道院,以「苦修和奉獻」為目的。進入修道院的修士們每天在聚集地裡生活,學習和勞動。


他們發誓要禁慾苦修,侍奉真神;而女性修道者還要常常禁食,晚上睡在冰冷的地上,以此來向真神表示奉獻決心。他們相信在個人的修行中,精神力量要大於權力,強調勞動多於學識,工作就是祈告。他們待己嚴厲,品行崇高、熟悉教義、愛心洋溢、痛恨著罪惡,被稱為「光明神的良心」。


修道士們還繼承了戰爭中的習慣,組織起強有力的「騎士團」來保護民眾,後來就發展成有力量的軍隊。形勢蒸蒸日上,一些修士恪守清規戒律,一些教士變成騎士去保護平民,還有些人成了教皇的親信和助手,對國王提出建議,協助管理政府。更多的人則立志服務社會,照顧老者、醫療病人和救急扶危。


這些義舉大大提升了修道院和騎士團的形象,貴族紛紛表達對修道院的支持,大量捐獻金幣和土地,修道院也變得富裕了。但是隨著捐贈給他們的財寶越來越多,一些帶著腐朽味道的東西也開始侵蝕人們。


慢慢的,在伯萊茲大陸上的各大公國,都出現了不利於教會的傳聞。比方為了爭奪富人和達官顯貴的捐贈,修道院之間開始相互詆毀、或者騎士團靠消滅「邪教」來搶奪他們的金錢、主教也會跟國王搶占通商口岸和商人的稅收……隨著謠言的傳播,民眾也偷偷懷疑起光明教會——但是,腐爛往往都是從內部開始擴散,表面上,現在的「光明教會摩蒙修道院」,依然是以一種道德模範、忠貞楷模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

 

第二天清晨,瑪德琳被人從修道院裡冷硬而擁擠的床鋪上拉起,和一大群年紀差不多的姑娘一起摸黑穿上了自己的粗布衣裙。她不會梳頭髮,厭煩的修女惡狠狠地揪著她,把厚厚的頭髮編成了辮子。


瑪德琳忍住了想哭的衝動,和其餘女孩一起爭先恐後地去水井室用冰冷的水洗臉,然後魚貫走入大殿,跪在大房間裡進行早晨的第一次禱告。昏暗的燭光下,她身旁的小姑娘對她友好地一笑,然後緊閉雙眼,虔誠地祈求著光明神,瑪德琳惶惶不安地看著她。


「修女們每天要做十一次禱告。」年齡最大的修女對大家說。《光輝聖經》上說:「一天十一次讚美神。」因此她們每天需要禱告十一次,從凌晨三點起,每兩小時禱告一次,依次為早禱、晨禱、第三時禱告、正午禱告、下午時禱告、第六時禱、夜禱……等等,然後就寢,每天禱告的時間共約四到五個小時。


然後是犯錯的告誡:忘記說「讚美神」要鞭打三下;偷偷用手在桌上亂摸亂動,鞭打五下;互相打鬧碰撞,鞭打六下;唱詩時走調,鞭打六下……


瑪德琳一下子就走了神,她望著周圍的女孩們,看著她們臉上謹慎的表情,忍不住問身邊那個臉圓圓,和氣樸素的姑娘:「妳們這樣子祈禱真的有用嗎?」


「當然有用,真神聽到了我們虔誠的祈求,一定會保佑我們的幸福和未來。」叫苔絲的姑娘悄聲說著。


瑪德琳更奇怪了:「每天每夜大家都向真神祈求十一遍,要求得到幸福和幫助。大家都說一樣的話,用一樣的音節,那這個世上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不稱心、不滿足呢?真神每天聽著人們的祈求,祂會答應每個人嗎?祂會不會聽得厭煩了?」


真神會不會開始討厭這些只會祈禱,卻不曾試著去改變處境的人們呢?她母親公爵夫人是個嚴格、虔誠的教徒,每天都在不斷祈禱,但是看看真神幫助了她什麼?她一個人被放逐了。


她正扭著頭說話,頭頂上突然搧過了一陣冷風。修女無聲地揚起黑戒尺重重打在了她和苔絲的頭上背上,原來她不知不覺間停住了禱告。


瑪德琳痛得差點摔倒,她忍住眼淚沒有出聲,對面的苔絲不停擺手,不准她哭。


之後,瑪德琳自然就跟她的新朋友坐在一起,吃冷湯和粗麵包組成的早餐。那湯灰濛濛的,裡面漂著幾片洋蔥和菜葉,瑪德琳不想吃,但是當長桌對面一個高個兒長雀斑的姑娘搶走她的麵包時,她就勉強自己吃一些了。


聽說她們待會就會被趕去做針線活,上午的時間她們得工作。她滿十歲了,已經是能夠學針線的年紀,所以修女們把她帶去,讓幾個大姑娘帶著她。


瑪德琳從沒想到修女們還要做那麼多工作。


教導修女曼達告訴她,每個光明教會的修道院都是自給自足,避免依賴外界的捐助。在廣大的摩蒙修道院裡有良田、磨坊、麵包房、菜圃、酒窖、手工作坊、馬廄,甚至還有牧場;修道院附近的一塊塊良田都是他們開闢的。


瑪德琳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句諺語叫做「像修士那樣推磨,像騎士那樣喝酒」。她以前一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現在才知道,那是因為修士精通農業和釀酒的技術。據說昆布蘭公國的香檳酒最早就是由修道院的修士們釀出來的,但是喝酒可不能像修士,他們喝醉的時候,連光明神顯聖都喚不醒。


雖然修女們不能去開墾良田和釀酒,但是她們的苦修可以表現在打掃、編織和裁縫。


在伯萊茲大陸上,國王、貴族和商人的女兒結婚時,最渴望擁有的就是一條由光明教會修女手工編織的婚紗。


在麥錫恩公國國王的婚禮上,莎拉王后的婚紗是由三十個修女足足繡綴了二年才完工的,據說那件婚紗織進了光明教會教士和主教們的美好祝福。瑪德琳曾跟著母親和姊姊親眼見過那條價值二十萬金幣的著名婚紗,那美好得彷彿是由精靈們製作的夢般輕紗,就像披上了繁星般美麗。


但是當她親自編織起那些富人們訂作的婚紗,她發誓從此以後只穿棉布長裙。


第一天,她先當大姑娘們的助手,只是幫忙拆線和收線就嘗到了苦頭。那細細的針腳、精美的抽絲一碰就斷,她不得不睜大眼睛看著線頭,眼睛一會兒就痛得流淚,視力也變得模糊不清。


這種工作很傷眼睛,長期下去甚至可能為此失去視力。瑪德琳屏住呼吸,看著很多修女和孤女坐在陰暗的窗邊,低著頭縮在工作臺旁,緊張地綴著銀線和明珠時,彷彿便看到所有人的未來。


這讓她震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縫著像藝術品一樣繁瑣的織物,污濁的空氣、簡陋的環境和粗鄙的飲食會漸漸毀掉她們的眼睛和健康,而且沒有任何報酬,一切只為了傳說中光明神那仁慈的寬恕。


這種帶著修女們的艱辛和病痛的東西會顯示出光明神美好的祝福嗎?只有鬼才知道。瑪德琳太小了,所以她也不知道。


 

中午的午餐和早餐一樣,只是多了發酸的馬鈴薯和豆子。瑪德琳吃驚地想著,難道她們每天吃的都是這種東西?她們從來不吃牛肉、魚、蔬菜、麵包、乾酪、麥片、牛奶、杏仁茶嗎?後來沒過多久,連她自己都忘了那些食物的味道。


下午五時以後,修女們的工作,是在固定的時間裡閱讀和抄寫經書典籍。瑪德琳跟著曼達修女去了圖書館,一邊走一邊聽修女講解這裡的規定。曼達是個一臉疲憊的年輕修女,她說:「『抄寫和學習』是每個摩蒙修道院的修士修女都必須學會的技能。它可以保存住大量的書籍、文章、卷軸,為傳承文化做出貢獻,也能使姑娘和修士們變成有教養的人。」


摩蒙修道院的圖書館裡保存了全大陸最多、最全的書籍。一層層的書籍、卷軸高高排列在書架上,排了數百層,一直排到了三層樓高的天花板,寬敞的大廳周邊都是書櫃,像一個金光燦燦的藏寶庫,瑪德琳一臉敬畏地仰望著它們。


——對書籍和知識保持著敬畏之心。」這句話幫助瑪德琳學會了很多東西,看懂書和使用書,使她學會處理身邊的難題,沒有跟其餘同年齡的姑娘一樣腦子空洞得像蜂窩。


曼達修女領著她走進了院長室。每個進修道院的姑娘都得學一門知識,這能讓她們在離開修道院時有點才藝,像個大家閨秀—─雖然大多數的姑娘都會待在修道院裡一輩子侍候神。


瑪德琳在院長室裡看著長長的課目表,要學習「書寫」還是「算帳」呢?她的手順著長長的單子滑到了最後一行。也許是她的手被繡針扎得麻木了,也許她那會兒眼花了,她竟然指向了排在最後一位的「精靈語」。這讓院長和教導修女都大吃一驚。


連瑪德琳自己都大吃一驚。她其實很清楚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不蠢但是也絕不聰明,不出眾也不落後,是個很普通的孩子,放眼大陸少說也有數千萬。自從她在黑屋子挨了一頓打,她就學會遵守修道院裡的規矩,試著減少出差錯;集體生活需要的是合群、順從、謹慎、溫順的人。標新立異、倔強、愛出風頭的孩子在這裡是不受歡迎的。但是這次,她的「選擇」卻讓她變得異常刺眼。


「妳為什麼要學精靈語呢?這種語言艱澀難學,沒有實用性,只能看懂古籍抄寫古書。」溫頓院長尖聲說,她很意外。


瑪德琳用手指摸摸那一行字,那華麗猶如樂章的文字在灼燙著她的指尖,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覺得這種文字太美麗了……


溫頓冷冷地說:「苦修者喜歡華而不實的東西會變得墮落,妳並沒有打算好好苦修、懺悔,來改正妳的虛榮心,我很失望。」


她被鞭打了六下,但是,院長還是允許她每個下午可以去學兩小時的精靈語,因為修道院裡唯一懂點精靈語的老修士已經老得看不清斗大的字,修道院需要一個年輕人來繼承他的工作。


精靈語是最接近真神的語言,傳世的重要文獻都是由精靈語寫成。瑪德琳倒不是想成為史學家。她只是記得,家裡的壁畫主題好多都設定在大黑暗時期前,森林裡還住著精靈的時代。那些精靈年輕美麗、修長飄逸,穿著銀光閃閃、沐浴著月光的長袍,在森林裡漫步。有穿梭林間的敏銳弓箭手、有冷靜高雅的預言師……媽媽曾說過他們喜愛自然,學識廣博,善良親切,是天生的詩人和舞蹈家,也是真神除了天使之外最寵愛的種族。


想學精靈語的意圖是不是起源於心裡對這個醜惡現實的厭倦呢?瑪德琳並不知道,她只是覺得這總比學習什麼「算帳」、「書寫」那類管家和家庭教師才要用到的技藝有趣。雖然「書寫」也很重要,不過她剛認識的苔絲小姐已經選擇學習「書寫」,她們可以互相教對方。


傍晚,修道院熱鬧起來了,瑪德琳裹著厚厚的修女外衣從外修院跑出來。她們在年長的修女們指揮下,幫助修士接待遠方來的客人,包括難民、病人、流浪者和朝聖者,這也是修道院的重要工作,這裡還有醫院和避難所呢。


一個負傷的士兵感慨地對她說:「謝謝妳,修女。從戰場上回到這裡,修道院就像是真神的天堂一樣啊。」


「真神的天堂嗎?」瑪德琳一愣,不小心便讓經過身邊的忙碌修女碰得歪到一邊,背後的鞭傷直接撞上牆壁,讓她痛得幾乎哭出來。分開親姊妹、逼迫孤女們刺繡、讓她們吃不飽飯、把她從天堂推到了地獄,這樣的地方如果是天堂,那也只是虛假的天堂啊!


夜晚十點,瑪德琳擠在眾多孩子中間疲憊地躺下,緊張了一天的精神和身軀終於可以鬆懈下來。她躲在被單底下,一個人靜靜地落淚,第一次發現「恐懼」這種東西已經根深柢固地埋藏在內心裡面。


對一個十歲的女孩來說,這兩天發生的事早已遠遠超出了她所能承擔的限度,她不知道明天早上會不會再被人帶走,面對一堆她無法應對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瑪德琳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天之內,她就失去了全部?她失去了家人、房屋、衣服、食物、自由,家裡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為什麼父親會犯下叛國罪?這不可能,誰都知道他是最正直,最忠誠的騎士。惠恩家族就是因為幾百年前保衛了麥錫恩公國才被賜予爵位,是麥錫恩公國唯二的公爵之一。這個罪名玷污了整個家族。


瑪德琳抽泣著,她深深體會了這場無法阻止的悲劇,沒有人能告訴她這是為什麼,沒有人。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因為明天還沒有來臨;但是不管明天會擁有什麼,今天的她已經一無所有……如果能再重來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珍惜曾經擁有過的溫暖,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還有索朗……


現在她的世界,只剩下這個修道院。瑪德琳知道,她只能為了「活下去」這個單純的目的,繼續在這個世界上努力掙扎。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機會,才有機會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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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花冠():公主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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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修道院

 

摩蒙修道院是光明教會在麥錫恩公國中部地區最大的修道院,它座落在坎布克的山上。在這兒,無數的山岩和巨石早就被侵蝕成了錯落、陡峭的山壁和石峰的迷宮。山後面是無窮盡的黑森林,參天的巨樹拔地而起,密密沈沈地遮住了所有明亮、蓬勃的日光。


小小的瑪德琳和索朗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向山頂看去。她們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六劍形的徽飾、聳立的鐘塔、拔高而狹長的城樓,彩色的鑲嵌玻璃窗……無一不在昭示著這座修道院的高大雄偉、富麗堂皇。

 

高高的穹頂,宏大的空間,超常的尺度,越發襯托出個人的渺小,人們一靠近修道院,就感受到來自天國的龐大氣勢,將渺小人類那微不足道的驕傲剝奪殆盡。

 

修道院位在摩蒙鎮附近,周邊砌著巨大的黑碎石圍牆,院落中央有一座噴泉。修道院裡面錯落著二十多座不同風格的附屬建築,有教堂,禮拜堂、修行室、畫廊、圖書館,塔樓、墓地等等。

 

教堂的大理石大廳是傳統的圓形穹頂,共兩層,祭壇、屋頂以及拱廊都以優美的紋樣及色彩裝飾;門窗的線條呈現出了完美的弧形,和拱廊、穹頂一同組成了和諧的視覺效果,更加強調出了寬敞廣闊的空間。

 

教堂內的布置十分華麗,和外面的黑灰色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正廳和聖龕上部繪滿了花鳥,雕刻著飛翔的天使,聖龕正中是主神——光明真神,旁邊是正義之神、公平之神以及兩個天使組成的群雕,聖龕下面則是一組表情各異的聖徒雕像。

 

教堂內的所有門柱上都繪滿了花朵,牆壁上下也用金粉塑成了金碧輝煌的劍、盾、花冠和植物。巨大的門占了大廳的一半,牆上陳列著歷代國王的畫像,因為修道院一直受到國王和貴族的資助。

 

走廊中裝飾著華麗的鑲嵌玻璃畫,多數是莊嚴肅穆的宗教主題,同時安放著聖騎士弗洛里安的雕像、鎧甲,以及奧古斯特國王的雕像。聖騎士弗洛里安是伯萊茲大陸上有史以來最勇敢的騎士,跟英勇的托比.奧古斯特國王、大魔法師曲哲共同開創了這個麥錫恩公國,他們都是古籍中的傳奇人物。

 

室內的一角安置著巨大的管風琴,聽說那是由來自精靈聖地的製琴名家製造的,音色優美,連真神都曾經前來聆聽過。

 

回廊後面是修道院的小禮拜堂。它的地下室是歷代主教的墓窖。他們的棺木安放在通道兩側的墓龕裡面。傳說中,這裡保存著光明神的聖袍,除此之外,也保存著鑲有寶石,以魔法金銀絲刺繡的教皇袍。聽說,這個大修道院還收集了很多精巧的、充滿了法力的六劍徽、金箔聖畫、刺繡、魔法卷軸和很多大黑暗時代前的藝術品和黃金製品。

 

惠恩公爵的騎士尼埃遠遠護送姊妹兩人到修道院的門口,他穿著明亮的盔甲,瑪德琳透過車窗,一路期盼地看著他,幻想他能突然衝來,把她們抱上馬背快速逃離這個移動的囚籠。但是他不能,在她們下車的時候,他看著兩個女孩,對著她們右手舉劍,施禮說:「真神保佑妳們,還會『保佑』馮.德魯多省長這個罪魁禍首——我絕對饒不了他!」

 

瑪德琳不明白這些人名代表的意義,不論是父親死前詛咒的奧古斯特,還是尼埃口中的馮.德魯多,但是她沒有機會開口詢問,尼埃便轉身走了。

 

接著,她們就被帶進了教堂。

 

「人自從降生到這個世界上就是有罪的,妳必須不斷向神懺悔妳的罪過。從此以後,忘掉以前的一切,妳必須從頭開始,做一個苦修的修女來抵贖妳的過錯。」高大的女修道院長溫頓用生硬、嚴厲的聲音告誡著兩個新來的姑娘:「我不管妳們以前是誰,也不管妳們從前的地位多高。即使妳們曾經是擁有公主稱號的公爵千金,依然是罪人!感謝神,在仁慈的光明神面前,人們都是平等的,妳們一樣是光明神的僕人!

 

「摩蒙修道院是公國裡最嚴厲的修道院,我也是外修院的院長中最嚴格的一位!選中我指導妳們,就是因為我對神最虔敬,最忠誠!感化過無數犯了罪的女孩!妳們要在摩蒙修道院裡好好遵守規矩,做個好修女來化解妳們的罪惡!」

 

兩個女孩呆呆地仰望著她,她的聲音在她們耳中轟隆作響,但是兩個疲倦又飽受驚嚇的小腦袋根本無法理解她話中的意思。女院長穿著黑修女服的寬大身影就像是一道高大黝黑的深淵,阻住了修道院門外清綠的世界。

 

摩蒙修道院內有著九百多名修士和苦修者,還有一個專門為兩百多名女修士建的「外修院」,溫頓院長就是外修院的負責人;另外還有一間不大的孤兒院。外修院裡面不全是修女或孤兒,也有附近鄉下的姑娘來修道院裡學習教養和裁縫手藝,或是在現實裡犯下了重罪的女人來此贖回她們的罪惡。

 

瑪德琳和索朗一進修道院就被分到不同的地方,瑪德琳被分到外修院,而索朗因為年紀小,則被分去孤兒院,由修道院雇用的鄉下婦人們照顧。瑪德琳緊緊地抓住妹妹,大聲說:「我不要跟妹妹分開!」

 

溫頓院長則對她說:「在修道院裡沒有妳的妹妹,只有光明神的女僕索朗和瑪德琳。」

 

她緊緊抱住妹妹不肯放手,索朗則拚了命地尖叫;她們的叫喊聲響徹了石頭砌成的修道院,高大的院長拉鈴召來了幾個年輕有力的修女,把她們提起來從長長的走道裡拖出去,旁邊的門後不時有人驚慌地偷看,又被修女們喝斥回去;她們像丟石頭一樣把兩姊妹扔進了風琴室旁邊的小屋子,然後鎖上了門。

 

這真是個懲罰的好地方。瑪德琳從來不知道光明神的教堂裡還會有這麼陰暗、低矮、沒有光亮的角落,漆黑黑地成了一團混沌,似乎連世界都要把她們遺忘了。一整天沒有食物,沒有燈光,沒有人說話的聲音,甚至連時間都靜止了。只有冰冷的水、岩石地板和發出腐朽霉味的聖堂桌椅,還有索朗啞了嗓子的哭喊。

 

這件事給瑪德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很快就知道,這是一個必須要遵從規矩才能過下去的地方。


深夜,她們被放了出來;女修道院長滿意地看著倔強的孩子們臉上掛著惶恐的淚。在她眼裡,這些女孩不好好管教,就會變得庸俗、輕浮,沒有一點禮貌。尤其是出身良好、目中無人的貴族女孩,更得讓她們學會以後要怎樣才能活下去。

 

瑪德琳被鞭笞了十鞭子,哭泣和求饒都不管用;女修道院長只相信一句話:「再倔的馬,用鞭子都能馴服。」

 

所以,當瑪德琳被修女們脫下了綢緞長裙,換上黑色粗布黑裙的時候,她並沒有像白天被關在禁閉室裡那樣,崩潰地放聲大哭。她只是機械地換上了棉衣,狼吞虎嚥地把一塊硬麵包塞進嘴裡。

 

——這是個不同的世界。」這一天的遭遇在她的腦海中轉了一圈,瑪德琳意識到了這個事實。人們說,當世界關閉了一扇門,一定也會再打開一扇窗;重點是,你得學會放棄走門口去爬窗。她唯一惋惜的,是那件絲綢長裙是姊姊凱特親手幫她穿上的。

 

「以後再也不會有溫柔的姊姊和家了。」瑪德琳閉上了眼晴,在黑漆漆的石屋裡沈沈睡了過去。這真是漫長又恐怖的一天,她渴望著第二天一睜開眼睛,就回到溫暖明亮的公爵府,和柔軟得像鋪了十二層羽毛被的床上。

 

但是,第二天早上,當她被修道院裡刺耳的鐘聲和渡鴉叫聲驚醒,她看到的還是陰森冷酷的房頂,和狹窄的豎窗。她永遠回不到原來的世界了,對十歲的瑪德琳來說,那真是可怕到極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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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試讀】

荊棘花冠():公主騎士

作者:款款

封面及內頁繪圖:V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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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擁有公主的地位和一切享受,即使那只是童年時期短暫得幾乎無法憶起的片段光陰。 

惠恩公爵政爭失敗被處死之後,他的夫人被流放、兒子被殺,長女淪為當權貴族的玩物,而次女瑪德琳和么女索朗生存的代價,便是終生被光明教會監禁。

腐敗的修道院將年幼的索朗賣掉之後,失去所有親人的瑪德琳只能在修道院裡掙扎求生;她什麼都沒有,唯一擁有的就是專一、固執而且純粹的意志。

 她發現,她唯一的機會,就是成為魔法師。

 


 

殘忍擁有一顆人類的心,

嫉妒生就一張人類的臉,

恐怖具備神聖的人形,

陰謀穿著人類的裙衣。

——威廉•布萊克

 

 


 

 

【楔子】

「快點,瑪德琳,快起來!好孩子!還有妳,索朗!」一陣急促又壓抑的聲音在瑪德琳的耳旁響起。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雕繪穹頂的灰影在眼前搖晃,巨大的床邊有個少女紅著眼睛,拿著她的衣裙,壁爐裡的火光在她的金髮上跳動。她紅腫著眼,抽噎地說:「看在真神的分上,別讓我再為妳們操心了。快起來!瑪德琳!」

 

少女使勁揪起了瑪德琳,讓她重重地從柔軟的大床被窩裡掉到了地板上。瑪德琳哎呀一聲,跳了起來,光腳丫在冰涼的地板上蹬了幾下,昏亂地說:「凱特……姊姊……出什麼事了?」

 

凱特沒有回答她,只是動作粗暴地拿起一件長外衣從她頭上套下,然後神經質地扯著衣服背後的腰帶,用力勒著……瑪德琳尖叫一聲,氣都透不上來,她差點勒斷了她的腰!瑪德琳試著跑開,凱特卻用力地把她拉了回來,狠狠刷著她的頭髮,動作粗魯得好像在刷石地板,把她的頭髮都扯下來了。

 

凱特.惠恩在瑪德琳背後沈重地呼吸著,啞著嗓子說著:「好了,瑪德琳.惠恩,妳給我聽著,好好記得我說的話。妳已經十歲了,是個大姑娘了,我不管妳聽懂聽不懂,妳把我今天說的話好好記在腦子裡,就像用釘子釘進腦子裡一樣,一輩子都別忘了!以後,妳得照顧五歲的索朗,直到她長大,以後……」她頓了一頓,迅速抓住了從旁邊跑過的小妹妹索朗,幫她脫下睡衣,瑪德琳覺得她哽咽了一下:「我們恐怕得分開……一段時間了。」

 

索朗還沒睡醒,凱特這一抓讓她發出了憤怒的尖叫,她用力拍打著姊姊。瑪德琳仰頭努力想看到凱特的表情,但是凱特的長捲髮卻擋住了她的視線。

 

凱特飛快地說著:「我們得分開一段時間了,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哥哥,沒有我,妳要和妹妹索朗單獨去一個新地方住。」瑪德琳吃驚得搖著頭,瞪大了眼晴,不可置信地看著姊姊。

 

凱特飛快地吻了索朗一下,放開了她,她顫抖地摘下了身上的項鍊和戒指,塞進瑪德琳的衣裳。瑪德琳緊閉著嘴,執拗地瞪著她,等著她的解釋。凱特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像困在籠子裡頭著了火的貓;最後她轉過身打量著瑪德琳,好像在估量她會不會嚎叫出來,然後才清了清喉嚨,說:「是、是的。我們家遇上了大麻煩。麥錫恩公國最偉大的國王剛剛下了命令:爸爸犯下侵吞公款和叛國罪,已經宣判處死;哥哥是重犯的兒子,所以同樣處死。媽媽必須回娘家西諾林省,終生不能離開流放地。妳們是惠恩大公爵的女兒,即使擁有公主的稱號,如果不能為公國獻出自己做為聯姻的棋子,就只能成為光明神的僕人,侍奉光明神過完一生。我已經為妳們向光明教會請求,妳們會在真神的保護下平安無事的。」

 

她對著瑪德琳說:「忘掉以前的一切吧!沒有惠恩大公爵、也沒有艾略特子爵,更沒有凱特、瑪德琳、索朗公主!好好照顧妹妹,然後在神的殿堂裡為我們家祈禱吧!」

 

瑪德琳震驚地張大了嘴,仰頭看著凱特,完全無法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也無法理解這件事對她們會有什麼影響。後來,瑪德琳無數次在一個人獨處的夜晚責備自己,她對唯一倖存下來的姊姊凱特.惠恩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那妳呢?妳去哪裡呢?」

 

凱特臉上泛起了病態的紅暈,她直起脊背,握緊拳頭,用綠晶晶的眼珠瞪著妹妹,尖銳地說:「我就要結婚了!我就要和馮.昂利候爵結婚了!妳管好妳自己就行了!」

 

索朗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在一旁咯咯笑著說:「不,妳不能跟那隻豬候爵結婚。」

 

「豬候爵?」瑪德琳使勁想著,她終於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到處追女人,拍馬屁,永遠油膩膩的馮.昂利候爵嗎?大家都說他的名聲壞透了!他除了拍馬屁,什麼也不會!哦,不行!凱特,妳瘋了!」

 

這時候,臥室大門被打開了,瑪德琳看到僕役和侍女已經被更多的騎士從自己的房間裡趕了出來,畏縮地擠在長廊上。陰冷的夜風吹進了臥室,使人們全身發寒。騎士們穿著鍍銀鎖子甲,在燭光和爐火映照下閃閃發亮。他們披著藍色披風,上面繡著光明教會的紋章。

 

瑪德琳好奇地看著陌生的騎士和他們稀奇古怪的裝束;那六劍互插的紋章「六劍徽」正在瑪德琳眼前,未來也將占據她大部分的人生。這是光明教會聖殿騎士團的徽章,聽說能佩帶這種徽章的人都是一些沒有家庭、財產的人,禁樂、禁欲,具備了忠誠如修士的高尚品德和勇敢如戰士的堅強意志。

 

高大的士兵走上前,彎腰抓住瑪德琳的手腕,把她帶出了臥室。大人的手掌冰涼,走得很快,而瑪德琳必須緊緊抓住索朗,才能讓兩人一溜小跑地跟上大人的步伐。周圍很嘈雜,到處都迴盪著壓抑低沈的私語聲。穹頂下和走廊裡閃爍著白、藍色的盔甲和劍鋒的光芒,人們的臉孔則隱藏在黑暗之中,瑪德琳和索朗一邊跑著,一邊仰頭努力去看他們的臉,但是她們始終看不清這些人的表情。

 

在人群的縫隙中,瑪德琳慌亂地回頭看向臥室裡的姊姊。凱特散亂著頭髮,雙手捂著半張臉,碧綠色的眼珠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看著她們,然後有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把她帶出了房間。

 

多年以後,瑪德琳依然迷惑不解。當時才十三歲的凱特為什麼能夠用那樣的口氣告訴她這些事呢?她是怎樣決定自己的未來的?宮廷的消息流傳得很快,貴族們的私生活也從來不是祕密。人們都知道,國王和昂利候爵是公國裡最著名的漁色獵夫,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占據過「昂利候爵夫人」這個稱號。瑪德琳雖然還不知道「漁色獵夫」是什麼意思,卻隱約意識到凱特.惠恩究竟為她和索朗犧牲了什麼。至少,瑪德琳感覺得到,凱特擁有的絕對不是一樁正式的婚姻,當然也不可能會有孩子。

 

只是在那個當口,瑪德琳只想到一件事:一夜間,她失去了爸爸媽媽,失去了哥哥姊姊,不再有公爵府,當然也沒有任何隨從陪同;她和索朗就這樣從溫暖華貴的府邸裡被人趕了出來,孤單單地暴露在公國廣大無垠的荊棘森林裡。

 

騎士們帶著兩個孩子順著走廊到了庭院盡頭。空曠肅靜的庭院裡站滿了執行死刑的騎士和監督執行的教會牧師,他們圍攏著庭院嚴陣以待,以防有人干擾行刑。庭院的中央則躺著一個人。

 

瑪德琳下意識就想往那個方向跑過去,但是幾個像黑禿鷲一樣敏捷的修女突然出現並抓住她,用力之猛,幾乎把她的身體折斷了。

 

一個像是光明教會主教的人正五體投地做著只有面對最凶惡的邪神時才會使用的驅魔儀式,結束之後,主教繼續進行臨終懺悔。突然,巨大的聲音從庭院中間爆發開來,地上躺著的軀體忽然分裂成了十幾塊,向著周圍飛砸出去。無數的鮮血像流星一樣竄起,灑向人們的頭頂,隨即爆出了高亢、撕裂般的咆哮聲:「——讚頌神,以我的靈魂奉獻給真神,我終將會回來滅亡奧古斯特——

 

這聲淒慘的詛咒刺穿了茫茫黑夜,驚得渡鴉群展翅亂飛,人們也隨之倉惶不安,大量鮮血和身體碎塊從空中摔落,濺滿了公爵府的草坪和噴水池。教會牧師和騎士們驚惶失措地躲避著,議論紛紛:人突然死了,並變成了四分五裂的屍體,這一定是由於公爵拒絕了教會的臨終懺悔而引起的神怒!

 

人群裡奔出了一個穿著黑袍戴兜帽的魔法師,他用細長的法杖指向噴水池,大聲誦讀著奇特單音串成的長句子。立時,那些觸目驚心的鮮血和軀體碎屑都化成一陣陣銀灰色的煙塵消失不見。死刑出現了這類意料之外的情況,總是只能由魔法師們收拾殘局。

 

巨大的恐懼讓瑪德琳全身都變得僵硬,她張了張嘴巴發不出半點聲音,索朗卻淒厲地哭叫起來:「爸爸!爸爸!」

 

修女和教士們緊緊地抱起了索朗,捂住她的嘴,飛快地挾持著她們跑出公爵府,跑向外面等候的馬車。

 

一階階石板路在瑪德琳眼前迅速地顛簸著後退,天和地陡然轉變了方向,弄得她突然很想嘔吐。姊妹倆被重重地扔進了鑲嵌著「六劍徽」的馬車,修女們鑽進馬車和她們擠在一塊,然後教會的馬車像逃命般馳離了惠恩公爵府,街道盡頭只剩下騷動的人潮和高聳的城堡石牆。

 

小小的馬車裡,索朗爆出歇斯底里的喊叫,而瑪德琳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衣服,蜷縮進車廂的暗處,全身都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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