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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鳳芯

(摘自《彼得潘》導讀)

《彼得潘》的故事幾經流變。故事雛形最早出現於巴利一九○二年所出版之《小白鳥》(The Little White Bird)其中一章,內容乃一名成年男性敘述者對著一位名喚大衛的男孩述說所有嬰孩皆生而為鳥,後轉變為人的故事。一九○四年,巴利將此章抽出改編劇本,名為《彼得潘,一位不肯長大的男孩》(Peter Pan, or The Boy Who Wouldn’t Grow Up),於聖誕節後兩天在倫敦劇院上演。一九○六年,作者又以小說形式出版原章,題名《肯辛頓公園裡的彼得潘》(Peter Pan in Kensington Gardens)。一九一一年,巴利續將小說增加頭尾兩章,更名為《彼得與溫蒂》(Peter and Wendy),即我們今日所熟悉的彼得潘故事。



       在《彼得潘》劇本創作臨屆百歲之際,大螢幕先後推出兩部相關此著的影片,二○○三年所出品的《彼得潘》(Peter Pan, 2003)重新詮釋作品本身,而隔年推出的《尋找新樂園》,則側重描寫作者巴利生平。雖則《尋找》片中強尼戴普的英俊高挑外型及他與Llewelyn Davies家男孩的互動方式均與史實有誤,但顯然由彼得潘所衍生的雙重故事,戲裡戲外皆有看頭,觀者的興趣同樣濃厚。

    就英國文學的的分期而言,《彼得潘》一作屬愛德華時期,是繼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兒童文學另一頭角崢嶸、遍地開花的豐饒地,而《彼得潘》一書,亦反映當時的兒文特色。首先,此時期的童書作品熱衷描寫仙子(Fairies,或譯小精靈),不僅文字述寫仙子,圖畫也時興呈現各種仙子造型,彼時英國著名插畫家奧瑟‧雷克漢(Arthur Rachham,1867-1939),其圖風之一便是擅繪仙子,一九○六年他替《肯辛頓公園裡的彼得潘》繪製封面,圖中仙子充斥,氣氛既古典又夢幻,幾乎成為後世彼得潘版本的註冊標記。維多利亞時期的童書,字裡行間多充滿宗教規訓的教條意味,轉進愛德華時期,伴隨工業化快速發展、社會上經濟活動蓬勃,成人文學的寫作風潮已不時興傳達宗教訊息,唯童書作家──或者說成人對兒童普遍保持的態度──仍希望灌輸兒童以信仰,因此仙子角色便取代宗教,成為兒童新的守護天使。當時童書界所流行的仙子風,亦可證諸美國同時期出版的《絨毛小兔》(The Velveteen Rabbit,1922) 故事。

相較維多利亞時期作家熱中描寫規矩有禮、純真爛漫的少女,愛德華時期的文學受在位者酷愛旅行之影響,童書中出現富於冒險並青春恣意的少年,而古典文學中反映此精神的半人半羊神潘,亦成為此時期作家經常援引的形象,如史蒂文生(Robert Louise Stevenson)於一八八一年以潘的盧笛為題撰文發表、吉卜林(Rudyard Kipling)在其作《普克山的小精靈》(Puck of Pook’s Hill, 1906)當中寫到潘、肯尼斯‧葛蘭 (Kenneth Grahame)在一九○八年也以潘為題,寫了篇拂曉叩門的吹笛人,為《柳林中的風聲》書中怯生孤獨的海獺及嚮往水上冒險的水鼠確立形象。而在同時期女作家法蘭西斯‧伯奈特(Francis Hodgson Burnett)的作品《秘密花園》書中,潘的形象再度出現,融入了男孩迪肯的造型與氣質內涵。當然,在我們現下討論的小說《彼得潘》當中,作者巴利更是昭昭然將潘的名字灌入主角名姓,而這位半人半羊神的諸多特質,如失怙、善吹笛、自大又情緒化的個性、如獸般充滿野性和動能的精力等,亦見諸這位永遠長不大的男孩身上。根據古籍,充滿性慾的潘,向以追逐牧羊人和驚嚇林中仙子為樂,而巴利筆下的彼得,所到之處也屢屢驚擾身旁女性,達令太太、狗保母娜娜、溫蒂、甚至溫蒂的女輩子孫,至於永無島上的女角如美人魚、印地安公主老虎莉莉,雖未受彼得所嚇,對他卻也敬畏三分。

但彼得和潘依然有別。自一九○四年彼得潘劇碼在倫敦劇院上演以來,歷來彼得一角均由女伶飾演,這傳統一直延續到一九八二年皇家莎士比亞劇團演出時,才打破成規,首度由男演員擔綱。劇場版的變裝,也暗示彼得雌雄共體的形象、以及既像是男人又是男孩的混合體。彼得與女性的關係,只能以母子互動的模式發揮。他的身世、他的造型、乃至他看似不染世故的思維與言行,每每誘發異性的潛在母性,使他有機從中獲致權力並借故濫施男性權威;而彼得潘的健忘、善變、跋扈、無道德、不辨現實與想像的個性,不像人類,而更似獸,也讓周遭與之互動者,無論男女、無分老少,隨時處於伴君如伴虎的惶恐與不安狀態,唯有投其所好始得生存。他可愛又可懼的雙重形象,既令書中的女性角色手足無措,也折毀其他男性角色的能力與尊嚴,是以達令夫婦只得眼巴巴望著他們的孩子被彼得潘架飛而去,一如經典童話〈美女與野獸〉中那被迫為野獸獻上幼女的無能的父;而即便溫蒂長大成為妻母,她依然只能睜眼目送女兒被永無島的獸王彼得帶走,無以為繼。至於永無島上的另一霸主虎克船長,他與彼得的角力,除了根植於男性權威,更是時間和存在的終極競逐。彼得藉鱷魚使刀,不僅斷去虎克右手,毀其完整、挫其雄威無受時間束縛、永遠青春的不朽存在和永恆自信,早已超越地上的人獸層次,躍升神級,這是任憑家世與血統如何純良優越、海上霸權如何叱吒的一介凡人如詹姆斯‧虎克者終難以望其項背者,是以時刻受時間脅迫和追趕的海盜船長,在生命終了,只得無力又無助地對著彼得吶喊:你到底是誰?

    較之同時期的童書或者吾人心目中所謂的童書,《彼得潘》均非一本易讀之作,巴利的文采和全書的情節架構屬於上乘,無庸置疑,不過他特殊的用字、曖昧的語意、以及悲喜交錯併裝諧交織的鋪陳,對成人讀者恐怕都是考驗,遑論兒童。而至於隱藏在這則故事背後的訊息,是針對兒童讀者而來,亦或別有含意,更引發許多爭議,起碼英國當代著名女性主義暨心理分析學者賈桂琳‧羅斯便不以為然,她以此文本為對象撰文研究,兼探其他宣稱為兒童而作的小說,認為成人作家往往在作品中構設一欲想的兒童形象,再設誘現實當中的兒童走入文本,符合塑形,而羅斯所撰專書的標題便提為:「不可能的兒童小說:以彼得潘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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